半個小時前，鷺島高崎T3機場接機口。

穿藏青西裝的劉秘書扯了扯領帶，瞅著身邊踩著細高跟的陳麗華直咂舌：

“大小姐，您說這請的十五歲職業棋手，能靠譜嗎？”

“你懂個香蕉！”

陳麗華撩了撩新燙的大波浪，

“俞道可是鷺島唯一的職業棋手，我爸這次跟許連璋打擂臺，花大價錢才請來的……”

話音未落，接機口晃出個穿運動服的半大孩子，后邊跟著個拎保溫杯的中年人。

小劉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這……這他么是職業棋手？看著跟我家逃學打游戲的表弟一個德行！”

陳麗華踩著恨天高“咔咔”迎上去：

“俞老師辛苦啦！這位就是咱們鷺島的小棋神吧？”

說著就要接俞琮手里的行李箱。

十五歲的俞道頂著雞窩頭，運動服拉鏈敞到肚臍眼，眼睛盯著天上飛過的鴿子，根本沒注意到有人跟他打招呼。

他爹俞琮趕緊打圓場：

“孩子剛在飛機上研究棋譜，還沒回神呢?！?

說著用皮鞋尖踢兒子腳后跟：

“發什么呆？快叫麗華姐！”

“麗華姐好?！?

俞道眼皮都沒抬，手指在褲兜里劃拉棋盤格子。

陳麗華臉上堆著假笑，心里直翻白眼——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哪像職業棋手，活脫脫網吧通宵的網癮少年！

上了商務車后，話題轉到這次約戰。

俞琮擰開保溫杯吸溜口枸杞茶：

“許老板請的誰？虎糾韓彥博？鐵道棋社黃秋國？總不能是芭樂教育局的楊和彥吧？”

“說來好笑，您猜怎么著？”

陳麗華劃拉著三星翻蓋手機，

“是個叫顧云舟的高中生，土生土長的芭樂人?！?

她笑得花枝亂顫，耳環晃得叮當響。

俞琮哈哈大笑：

“看來許老板是徹底擺爛了！不過也難怪，咱們林北棋壇現在確實青黃不接。”

他掰著手指頭數落：

“中頑童韓彥博都快六十了，東邪黃秋國也沒那心氣，西狂楊和彥官途亨通。北淑章萱和南媛任婉柔都是女子棋手就不評價了，而且早都嫁人相夫教子去了?！?

說著得意地拍拍兒子肩膀：

“要說咱們林北圍棋界的扛把子，還得是我家這個小張無忌！”

開車的劉秘書嘴欠插話：

“萬一是啥深山老林里冒出來的掃地僧徒弟呢？”

陳麗華笑得睫毛直顫：

“劉秘書你武俠小說看多了，在圍棋這一道沒經過大量高質量對局磨煉，是不可能有成果的，單就這一點就封死業余棋手能達到的上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小俞老師？”

正看窗外車流的俞道突然開口：

“陳姐，棋盤上可沒百分百的事?！?

他想起那天在網上贏了唐笑的那個笑傲段譽，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會不會就是這個高中生？

要是真碰上，還真得小心應對，畢竟自己也只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不敢說十拿九穩。

……

顧云舟第二天出門上學前，隨手往書包里塞了兩件T恤。

下午考完試剛出校門，就看見楊明玥已經在操場大榕樹底下轉悠半天了。

“走走走，姐帶你吃海鮮去！”

楊明玥一腳油門踩到底，大奔嗷嗷叫著沖上國道。

蘇縈祺本來死纏爛打要跟來，但聽說這次對賭金額太大，怕自己去了添亂。

更重要的是，自從上次失蹤烏龍后，蘇振國根本不放人！

到了鷺島天剛擦黑，許連璋請客時愣是沒提半句棋局的事。

楊國琛悶頭扒拉佛跳墻，顧云舟專心對付姜母鴨，倒真像來旅游度假的學生。

散席時許連璋重重拍了拍他肩膀：

“小顧啊，等會讓小楊帶你去瞧瞧場子。比賽按職業賽制來，三個小時保留時間加讀秒。別有壓力，就當來跟職業棋手學一盤就是。”

其實他心里也沒底，就當是買彩票碰運氣了。

能贏最好，要是輸了，那就只能再想別的辦法。

飯后，楊明玥開車繞了段環島路，最后停在一棟紅磚燕尾脊的閩南老厝前。

推開雕花木門，一股茶香混著海風的味道撲面而來。

走進屋里，黃花梨茶桌上已經擺好了榧木棋盤，邊上的青瓷罐里，云子一顆顆圓潤飽滿，看著就舒服。

顧云舟心里挺滿意，這地方沒像那些日式的搞些花里胡哨的榻榻米，整那些幽玄式的對局室，簡簡單單、自然大方的，多好。

“二樓有三間客房，你晚上隨便住，當自己家別客氣。”

楊明玥指了指樓梯。

顧云舟點點頭，坐在茶桌一邊，指腹摩挲著黑子，涼絲絲的觸感像摸到深海礁石。

楊明玥抱著亞麻靠墊過來：

“要擺譜嗎？我陪你看幾局？”

“現在看棋譜就像考前翻書。”

少年把棋子叮當丟回罐子，

“對了，楊姐你不下班嗎？”

“不下，晚上我就在旁邊酒店隨叫隨到。”

楊明玥坐在對面，做了個鬼臉，

“許總說了，這次比賽你輸了的話給我帶薪放假一個禮拜?！?

“那我贏了呢？”

楊明玥愁眉苦臉：

“那得連續加班一個月，你要贏了的話，接下來就該我們忙了?！?

顧云舟不由笑了：

“許總果然是個有格局的人?！?

他忽然想起十幾年后，林北那些運動品牌在國際上殺瘋了——安踏、361°這些大牌子都是林北這地界闖出去的，許連璋他們這代老炮兒確實功不可沒。

楊明玥拿了一顆白棋，用很專業的手勢拍在棋盤上：

“其實，我知道你明天一定會贏。”

顧云舟沒想到她這么相信自己：

“為什么？”

“女人的直覺！”

楊明玥看了眼手機，

“對了小舟，我得去接韓老師當明天比賽的公證人，你有什么事情隨時call我。”

說完踩著高跟鞋風風火火走了。

顧云舟上樓挑房間，三間臥室他隨手推開中間那扇門。

屋里擺著臺锃亮的電腦，他順手開機登上QQ。

沈菀卿的QQ頭像灰著，估計這姑娘剛開學，忙得腳不沾地。

再看蘇縈祺，給顧云舟發了好多消息，滿屏都是“龍舟必勝”的撒花表情包，看得他嘴角直翹。

可笑著笑著，胸口突然跟壓了塊千斤重的石頭——俞道那張冷冰冰的臉冒出來了。

上輩子被這小子讓四個子都被殺得丟盔棄甲，就像是場噩夢跟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轉悠。

現在真要分先過招，多少讓人亞歷山大。

不行，還未開始心氣就怯了，這可是大忌！

顧云舟猛地灌了一大口涼水，“咣當”一聲關掉電腦，轉身就往黃厝海灘跑去。

咸腥的海風把短褲吹得獵獵響，月光碎在浪尖上，像打翻了一棋盤的云子。

潮水一進一退的，倒讓他想起以前有個棋友說過，看海能夠長棋。

因為在海邊你能感受到海的無限廣袤。

能看到潮起潮落，就如棋局，又如人生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