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未央宮闕藏腐骨

洛陽城頭殘陽如血，將未央宮飛檐上的鎏金鴟吻染成暗紅色。三十丈高的觀星臺上，漢靈帝劉宏赤足踏著西域進貢的琉璃地磚，手中金樽傾倒，琥珀色的葡萄酒順著龍紋石欄滴落，在青磚上蜿蜒成血河般的紋路。他望著天際劃過的流星，忽然狂笑：“此乃天賜祥瑞！速傳詔令，西園新筑的裸游館當添九十九盞鮫人燭！“

階下跪著的太史令張衡渾身顫抖，懷中藏著尚未呈上的《災異疏》已被冷汗浸透。三日前他夜觀星象，見紫微垣黯淡而熒惑犯太微，本欲勸諫帝王修德政、罷奢靡，卻見宦官張讓捧著西域舞姬名錄疾步登臺。此刻，他聽著靈帝與張讓笑談“宮市賣官“的價碼，忽然想起祖父張堪留下的遺訓：“漢室若亡，必始于上林苑的鹿鳴。“

一、西園賣爵：官爵如市賤如粟

洛陽西市人聲鼎沸，卻非往日商賈云集之景。但見朱雀大街兩側支起百余頂油布涼棚，棚中擺著檀木案幾，上置玉圭、印綬、綬帶等物，案旁立著持算籌的黃門宦官。此乃靈帝首創的“西園賣官署“，自三公九卿至縣令掾屬，皆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關內侯五千萬，太守三千萬，縣令五百萬！“張讓尖細的嗓音刺破喧囂。他手中的鎏金算盤噼啪作響，正為河東豪強崔烈核算買官銀兩。崔烈抹去額間冷汗，望著案上“司徒“印信，忽覺這方漢白玉印竟比河東鹽池的鹽晶更刺眼。

“張公公，這價碼……“崔烈話音未落，忽見人群中擠出個跛足書生。那書生手持殘破竹簡，高呼：“昔日蕭何入關，約法三章；今陛下賣官，如販牛馬！“話音未落，便被虎賁衛拖走。張讓冷笑，將算籌重重拍在案上：“此人乃潁川荀爽之侄，荀家若想贖人，須加價百萬！“

是夜，荀爽在荀氏宗祠長跪不起。他望著供桌上先祖荀淑的畫像，耳邊回響著侄兒被拖走時的慘叫。祠堂外傳來馬蹄聲，卻是張讓親信送來“和解書“：若荀家愿出三百萬錢，可保其侄不死，另贈河內郡丞之位。荀爽突然將“和解書“投入火盆，火光中映出他睚眥欲裂的面容：“漢室四百年社稷，竟淪落至此！“

二、裸游之館：玉體橫陳亂宮闈

未央宮后苑的裸游館中，靈帝斜倚在波斯進貢的駝絨軟榻上，身側環繞著二十余名裸身宮女。她們頸間戴著綴滿夜明珠的瓔珞，發間插著南海珊瑚簪，手持犀角杯為帝王斟酒。館中水榭飄著西域香料，與酒氣、脂粉氣混作一團，熏得梁間燕雀都醉落池中。

“陛下，臣妾新學了一支胡旋舞。“美人王榮赤足踏著琉璃地磚旋轉，腰間金鈴叮當作響。靈帝大笑著將她攬入懷中，卻見張讓捧著玉匣疾步而來：“陛下，涼州刺史董卓進貢的夜光杯到了！“匣中九只琉璃杯泛著幽藍熒光，杯底卻刻著細小的羌文咒語。

三更時分，裸游館忽起大火。守夜宦官發現時，火勢已吞沒半座館閣。靈帝在張讓攙扶下倉皇逃出，只見火海中隱約浮現人影——竟是數名被鐵鏈鎖住的宮女，她們掙扎著想要逃生，卻被燒斷的橫梁砸中。張讓厲聲喝令救火，卻暗中吩咐虎賁衛：“凡見鐵鏈者，格殺勿論！“

次日朝會，靈帝頂著熏黑的面容高坐龍椅，聽著司空陳耽奏報：“昨夜火起，乃宦官私鑄銅錢所致。“他正欲發怒，卻見張讓捧著金盤上前，盤中盛著半塊燒焦的羌文銅牌：“此乃白波賊細作所留，欲以妖火惑亂宮禁！“靈帝大喜，當即下詔：“陳司空誣陷忠良，奪爵下獄！“

三、鴻都門學：佞幸弄筆亂朝綱

洛陽鴻都門學內，三百名寒門士子正在抄寫《靈帝詩賦集》。他們手中的狼毫筆皆摻著孔雀石粉，寫出的字跡遇水則顯金紋，正是靈帝特制的“龍章鳳篆“。學正蔡邕立于階前，望著這些為討帝王歡心而扭曲書法的士子，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太學講經時，學子們眼中曾有過的光芒。

“蔡祭酒，陛下新作《赤狐賦》需配百獸圖。“張讓之子張奉捧著詔書闖入，身后跟著十名畫師，“限三日完成，否則以大不敬論處！“蔡邕接過賦文，見其中盡是“赤狐銜玉““蟾蜍吞月“等荒誕之詞，畫師們捧著的絹帛上，竟已繪好半幅《百鬼夜行圖》。

當夜，蔡邕在書房焚香祭祖。他望著墻上懸掛的“孔圣像“，耳邊響起女兒蔡琰的哭聲——白日里，張奉見蔡琰貌美，竟欲強納為妾。火盆中的《赤狐賦》卷軸漸漸蜷曲，蔡邕突然抓起案頭刻刀，在《漢史》竹簡上刻下：“靈帝中平元年，鴻都門學立，佞幸亂政自此始。“

次日，蔡邕因“誹謗圣躬“被流放朔方。臨行前，他將半部未焚的《漢史》托付給太學生盧植：“若漢室有復興之日，當以此書為鑒。“盧植接過竹簡，卻見背面隱約浮現血字——正是蔡邕用刀尖蘸著朱砂寫就的預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四、黨錮之禍：清流泣血染洛水

洛陽城南的洛水河畔，李膺等“八俊“士人被鐵鏈鎖著走向詔獄。他們素衣散發，胸前的“黨人“刺字被烈日曬得發亮。圍觀百姓中，有人偷偷拋來胡餅，卻被虎賁衛用長戈挑開。李膺望著洛水中倒映的破碎云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與陳蕃共飲時，對方曾說：“漢室之病，在肌理更在骨髓。“

“李太尉，何苦與宦官為敵？“張讓立于囚車之上，手中把玩著靈帝賞賜的夜明珠，“若肯寫悔過書，陛下可免你一死。“李膺大笑，震得鐵鏈嘩嘩作響：“吾輩所爭，非為私利，乃為漢室四百年氣節！“話音未落，便被宦官用烙鐵封住口舌。

詔獄深處，被剝去衣衫的士人跪在青磚上，后背烙著“黨人“二字。獄卒將鹽水潑在傷口，聽著慘叫聲取樂。忽然，地牢鐵門轟然洞開，董卓麾下的西涼兵涌入，見士人便砍。領頭的校尉獰笑：“張公公有令，黨人盡誅，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