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嶺南的信仰
- 從夷陵滅蜀,中興漢室
- 三尺月明
- 5040字
- 2025-06-01 00:05:00
劉琦至廣信,與孫尚香暫別。二人坦懷相待,交契無間,誰都沒有主動提聯(lián)姻的事,任由其在心底發(fā)酵。
馬玄迎了上來,拱手道:“恭喜公子!”
劉琦好奇追問:“有沒有打聽清楚,為何孫權答應得這么爽快。”
孫權既棄巴蜀之地,則嶺南一隅關乎江東命脈,尤為緊要。若不得嶺南,孫氏欲拓疆土、圖霸業(yè),無異于緣木求魚,難展宏圖。
馬玄附耳低語,神色詭秘:“聽說是被劉備逼的。”
劉琦來了興致:“速速詳陳!”
馬玄整襟斂容,緩聲稟道:“劉備攜吳國太歸荊州,孫權欲阻而不能,顏面盡失。料其恐劉備勢大難制,故屈意應公子聯(lián)姻之議。”
劉琦豁然頷首,撫掌笑道:“看來皇叔,不小心幫了我一次。”
二人抵掌而談,籌論良久,每言及江東軼事,皆興致盎然,笑語喧闐。
晚上,劉琦設華筵以待步騭,儀程謹嚴,禮數(shù)周至,極盡東道之誼。
步騭雙手捧婚書呈上,肅然長揖道:“恭賀公子!我主已允此聯(lián)姻之約。”
劉琦展顏一笑,神色坦然,伸手接過婚書細細觀瞧。其上所書內(nèi)容,與先前談判之時并無大異。聯(lián)姻之人為孫尚香,孫權亦未暗中刁難破壞,此事進展順遂,實超其預期。
他渴慕的舟楫,江東亦允予千艘,皆為即將棄用的舊船。然于蒼梧而言,恰似寒時送炭,解了燃眉之急,誠為至幸。
衛(wèi)旌舉杯肅然道:“祈愿兩家盟好,情誼恒長,如天長地久,永不相負。”
劉琦深知“無有恒常的盟好,唯存永恒的利益”,衛(wèi)旌所言,雖在其心中實乃虛妄之辭,然此番盟成,于己有利,故而面上仍難掩喜色,舉杯回敬。
席間眾人觥籌交錯,盞來杯往,勸飲酬酢之聲不絕于耳,宴間氣氛愈發(fā)熾盛,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宴至酣時,劉琦舉杯笑邀道:“子山,吾等既結盟好,欲使情誼彌堅,攜手共濟方為上策。你二人若肯留下,助我一臂之力,琦定當竭誠以待,絕不敢輕慢分毫,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嶺南之地,人文寥落,才俊鮮見。劉琦欲征辟士族,以治州郡,其難堪比登天。故其欲結納步騭、衛(wèi)旌二人,實乃經(jīng)熟思細慮,謀定而后動。
步騭才略超卓,有牧守大州之能;衛(wèi)旌治事有方,統(tǒng)御一郡亦游刃有余。
劉琦委政務于二人,自可稍減勞頓。且方今天下,其轄境漸擴,正需廣納賢才。此舉既分勞任能,又為鞏固盟好之策,可使孫權心安,覺其無獨擅之心,誠為一舉多得的善謀。
至于其間弊端,劉琦亦早有籌算。步騭乃正人君子,素懷高義,斷不至行奸佞小人之所為。若其決意效命于劉琦,必當殫精竭慮,盡忠輔佐。縱日后與江東交惡,步騭亦寧死不背,絕不出賣劉琦。
春秋戰(zhàn)國之時,此類情形屢見不鮮。遣臣入盟國出仕任官,非但可敦睦邦交,亦能彰顯盟好之誠,多有傳為美談者。此等舉措,于兩國而言,皆有裨益,既促人才交流,又維邦國之誼,誠為善政。
步騭神色愕然,身形一滯,實未料到劉琦竟有此等請求。他心下躊躇,沉吟良久,終是整肅衣冠,拱手一揖,正色道:“此事干系重大,容在下回稟主公,聽憑其定奪。”
劉琦并未多加為難,反是哈哈一笑,復與步騭、衛(wèi)旌二人開懷暢飲。席間三人談古論今,評點英雄,縱論天下大勢,歡聲笑語間,氣氛愈發(fā)融洽。
其后數(shù)日,蒼梧一片繁忙之象,皆為籌備劉琦婚事而奔忙。大街小巷,人來人往,工匠修繕府邸,百姓張燈結彩,商販采買物料,滿城上下,皆沉浸于一片喜氣洋洋之氛圍中。
郭表神情豪邁,大手用力一揮,當下便著人定購了五百匹蜀錦。蜀錦色澤艷麗,紋理精美,于日光下熠熠生輝,端的是絢麗非常,盡顯華貴之氣。
馬玄心憂不已,提醒道:“蒼梧甫定,根基未穩(wěn),今官府為公子婚儀靡費過甚。如此鋪張,恐生民怨,釀致變亂,不可不察!”
此言一出,滿座皆寂,眾人恍然驚覺。劉琦婚儀雖為蒼梧重事,然嶺南貧瘠,物力維艱,百業(yè)待興,所積資材自當用諸急務,豈可虛擲于浮華之儀?
郭表輕咳一聲,整肅神色道:“伯常毋憂,此番采辦婚儀諸物,所用錢財皆非取自百姓。實乃吳巨、區(qū)景積年所藏,二人主政蒼梧數(shù)載,府庫之中奇珍異寶、財貨無數(shù),足支此用。”
馬玄眉頭緊蹙,沉聲道:“縱然財非民出,然這般奢靡操辦,恐亦欠妥。民心如水,極易生惑,天下群雄皆在窺伺公子行舉,稍有不慎,恐損公子清譽與威望啊!”
郭表面色凝重,沉聲道:“此乃公子與江東締結秦晉之好,非比尋常,自當備極隆重,以彰誠意。嶺南蠻荒,瘴癘橫行,若婚儀簡陋,既顯輕慢之態(tài),亦難安夫人之心。唯有禮數(shù)周全、場面盛大,方能不負盟約,保兩家和睦。”
馬玄反復權衡良久,終是長嘆一聲,頷首道:“所言倒也在理,只是茲事體大,須得即刻稟明公子,聽憑裁奪方妥。”
郭表將一應物資明細逐條核校,工整謄錄于竹紙之上,仔細卷好封緘。次日一早,便趨步至劉琦書房,恭敬躬身,雙手將清單呈上:“公子請看,此乃婚儀物資備辦詳單,還請過目定奪。”
劉琦展卷細覽,見清單上羅列蜀錦、遠珍名珠、翡翠、犀角、玳瑁、珊瑚、香藥、象牙諸般珍奇,神色未動分毫。其目光掃過鸚鵡、孔雀等禽鳥之名時,不禁微挑眉頭,眸中閃過一絲意外之色。
郭表見劉琦眉峰輕攏,心頭一緊,即刻拱手正色道:“公子明鑒!此番與江東聯(lián)姻,關乎兩家盟約穩(wěn)固,亦系嶺南與江東百年交好之基,唯有大張聲勢、備極隆重,方能顯我等誠意,鎮(zhèn)住江東上下!”
劉琦放下冊子,追問道:“莫非,里面有什么說法?”
郭表神情堅毅,朗聲道:“其一,公子貴為帝胄,身份尊榮;此番聯(lián)姻,乃與吳侯之妹締結良緣。我蒼梧相較江東,勢單力薄,唯有備下豐厚儀禮,方能彰顯我等敬重之心,不落人后!”
劉琦深思熟慮:“清單上的諸般物品,所費不菲。以我蒼梧之力,如此耗費,是否過于鋪張了些?”
郭表沒有氣餒,繼續(xù)勸說道:“公子博聞強識,想必曾讀過《春秋》吧?”
劉琦微微點頭,淡聲道:“嗯,閑暇之時略有涉獵,不敢言精通。”
郭表不假思索,神色莊重,朗聲道:“天下紛亂,禮崩樂壞,世道衰微,邪說暴行頻起,臣弒君、子弒父之事屢見不鮮。孔子心懷憂懼,遂作《春秋》。孔子作《春秋》,意在明辨是非、褒貶善惡,令亂臣賊子聞之膽寒。”
劉琦微微頷首,眸光深邃,似在細細咀嚼郭表話語中的深意。
郭表神色激昂,侃侃而談:“彼時人心不古,輕信虛名,卻不重名分。禮制與法度皆遭踐踏,故而天下動蕩難安。自那以來二百余載,弒君之事多達三十六起,亡國之禍亦有五十二遭。亂臣賊子覬覦王權,肆意妄為,致使黎民百姓深陷水火,苦不堪言啊!”
劉琦目若朗星,緊緊盯著郭表,敏銳地捕捉到關鍵,沉聲道:“文顯,聽你所言,莫不是意在嶺南之地重塑禮制與法度?”
郭表重重地點頭,心神激蕩:“公子所言極是!嶺南之地,紛爭仍頻,亂象叢生。公子欲成就大業(yè),收服嶺南豪強乃當務之急。嶺南諸越部族,連同烏滸人等,皆是公子需力爭取的對象。單憑言辭游說,或武力威懾,實難真正收服嶺南諸越之心。”
劉琦微微頷首,贊賞道:“文顯,此論切中要害,深合我意。唯有讓嶺南諸越心服口服,我等方能在此站穩(wěn)根基,圖謀大業(yè)。依你之見,該當如何行事?”
郭表神色激昂,言辭如流:“臣有所聞,士燮平日里出行,鐘磬齊鳴,儀仗威嚴,笳簫鼓吹之聲不絕于耳,車騎簇擁滿道。更有數(shù)十沙門于車馬之間焚香相隨,其威望尊崇之極,一時無兩。他這般舉措,實乃借推崇佛道之法,以圖掌控嶺南百姓的思想啊。”
劉琦面色肅然,目光深邃,緩緩道:“士燮久居嶺南,恩威并施,其尊貴顯赫之名,令諸多少數(shù)民族皆為之敬服。他治下嶺南,雖偏居一隅卻能保境安民,在維系地方安穩(wěn)與民族融合上,確有可圈可點的功績。”
郭表繼續(xù)侃侃而談,神色凝重:“張津本是汝南袁氏故吏,又是袁紹門客。在中原時,對道門并不信奉。然而到了嶺南,卻摒棄前圣典訓,荒廢漢家法律,常戴絳帕頭,鼓琴燒香,誦讀邪俗道書。公子不妨深思,他為何會有如此轉變?”
劉琦不假思索:“如此想來,定是士燮在嶺南大力推崇佛教,使得張津無機可乘。無奈之下,他才另辟蹊徑,從道門方面下手,妄圖以此在嶺南站穩(wěn)腳跟、掌控人心。只是他這般舍本逐末,廢漢家律法、讀邪俗道書,實非長久之計啊。”
郭表神色嚴峻,聲音低沉有力:“公子所言極是,嶺南土著多迷信雞卜、巫蠱之類的邪術,時常借此殘害無辜。而士燮尊崇佛教,張津宣揚道教,表面上看似是倡導信仰,實則不過是想借此更好地控制百姓,達到愚民的目的罷了。此等行徑,實乃為禍一方。我等若要在嶺南立足,斷不可效此等做法。”
劉琦漸漸領悟:“我不會走他們的路。”
郭表面露喜色,拱手激昂道:“唯有大力弘揚禮制與法度,以禮義規(guī)范言行,以律法約束舉止,方能在嶺南樹立起公正嚴明的威望,使民心歸附,讓嶺南諸族心悅誠服!”
劉琦深思熟慮:“文顯,你所言雖有理,但禮制與法度,皆以克己修身為要。可嶺南之地,讀書之人本就稀少,百姓又向來性情率直、行事不拘,驟然推行,恐難輕易見效啊。”
郭表肅然長揖,言辭懇切:“今欲使嶺南豪強習經(jīng)明禮,非十數(shù)載不可竟功。時日緊迫,緩不及濟。唯今之計,莫若彰顯公子帝胄之尊,揚威立勢,使眾人知天潢貴胄,威德無上。如此,方能震懾群豪,為日后施治奠基。“
劉琦眸光倏然一亮,運籌帷幄:“莫不是欲借一場奢靡至極的婚禮,轟動嶺南?如此,既可彰帝胄之尊,又能令嶺南百姓皆銘記于心!”
郭表神色自若,拱手正色道:“帝胄之尊,自當顯于行止之間。婚娶乃禮制大典,正可借此良機,令嶺南黔首一睹中原禮儀之盛,使南土之民皆為此事傳頌。待公子聲名遠播,威望自當深入人心,嶺南諸事,亦可徐徐圖之。”
劉琦沒考慮過這一層,繼續(xù)請教道:“推崇禮儀和法度,從什么入手為佳?”
郭表不假思索,拱手朗聲道:“當以移風易俗為要!嶺南巫蠱雞卜之流弊、佛道邪說之糟粕,皆宜一一革除。如此,既能消弭士燮、張津遺禍,更可樹公子之威,令南土萬民望風歸心!”
劉琦沉吟良久,忽而神色一凜,沉聲道:“善!便依中原禮儀規(guī)制,即刻著手籌備,務必令嶺南上下見識天家儀范!”
郭表神色大喜,眼中光芒灼灼,雙手一揖道:“公子英明果決,能納此策,實乃嶺南之幸!此前在下進言,本已做好觸怒的準備,未曾想公子竟能如此明察深遠,實令在下感佩!”
劉琦唇角勾起一抹從容笑意,眸光深邃如淵,徐徐開口:“一場盛大婚儀雖能轟動一時,然欲使嶺南百姓長銘于心,恐還不足。”
郭表神色肅然,身姿筆直如松,朗聲道:“公子但有所命,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劉琦慷慨續(xù)言:“漢室兩代伏波將軍,功在嶺南,不可不彰。昔路博德奉孝武皇帝詔,南平南越,拓九郡之疆;光武中興,又有伏波將軍南征交趾,定邊靖亂,固我漢土。至今嶺南祠廟遍立,香火不絕。吾意于廣信城外,筑新祠以祀兩代伏波,塑其忠勇之像,彰其不世之功,使嶺南士庶知大漢威德,世代綿延。“
郭表爽朗道:“公子此謀,真乃神來之筆!待大婚禮成,伏波廟必成嶺南圣地,萬民景仰,千秋傳頌!屆時公子德威并濟,嶺南歸心,指日可待!”
劉琦喟然長嘆,神色凝重道:“移風易俗,實非一朝一夕之功,必當深謀遠慮,徐徐圖之。觀士燮崇佛、張津揚道,雖一時得勢,然異端邪說盛行,終為禍亂之源。琦身為漢室宗親,承祖宗之蔭庇,自當恪守漢家禮法,以正綱常,以安黎庶,方不負帝胄之尊、社稷之托。”
二人繼續(xù)商討結婚的細節(jié),爭取做到完美。鋪張奢靡易,節(jié)儉周全難。凡非禮制的繁文、不涉儀典的要處,一概從簡。嶺南初定,當以府庫錢糧賑濟百姓、修繕城池、打造甲兵。
劉琦遍索典籍,專研嶺南諸般風俗。其中雞卜之術,尤為奇特。取雄雞腿骨或胸骨,以細竹簽探入骨間天然孔竅、裂紋,觀竹簽欹斜之勢、骨裂之形,卜斷吉兇。
其法雖無稽可考,然嶺南土人篤信,凡祭祀、戰(zhàn)伐、婚喪諸事,必以此問鬼神之意,世代相襲,蔚然成俗。
漢武帝南平南越,詔曰:“乃令越巫立越祝祠,安臺無壇,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雞卜。上信之,越祠雞卜始用”。
漢廷設立“越巫”官職,專門主持雞卜儀式,包容了南土的文化。自此南人知漢家威德并濟,更添歸心之意。
至于巫蠱,就有點邪門了,素為世人所忌憚。漢武帝許越巫于長安立祠奉祀,然嶺南本土巫蠱,仍被視作“淫祀“。其術或刻木為偶,施以咒詛;或聚蠱為害,暗戕人命,有違綱常正道。
漢廷律令森嚴,凡遇此類邪術,必遣官吏查緝,搗毀祠壇,嚴懲術士,以正風氣,安黎庶之心。此乃以雷霆手段,遏止邪祟流毒,護佑治下清平。
劉琦召覃雷入見,詢嶺南諸事。
覃雷乃詳述風俗,強調(diào)斷發(fā)文身之俗,進言道:“南人臨水而居,常入江河漁獵,故截發(fā)短須,以利浮游;又刺青于身,或繪鱗甲,或描蛟龍,謂可避水神之忌、蛟龍之害。此俗自上古傳承,至今未絕,雖官府屢禁,然民習難改。”
昔漢武帝南平百越,欲以“冠帶之制”易南人舊俗,令其束發(fā)戴冠,著中原衣冠。然南土風俗積習千年,斷發(fā)文身之習、跣足卉服之制,根深蒂固。漢廷雖屢頒詔令,設官督導,終難盡改其俗,成效寥寥。
劉琦感觸頗深,忍不住嘆道:“移風易俗,非朝夕可竟。當徐徐圖之,循循善誘,待其民心歸附,方得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