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斜憑竹榻，神色泰然，任窗外北風撲在窗紙上。

黃忠義憤填膺：“姓馬的小兒竟敢當庭質問公子，若不是您攔著，老夫早翻臉了！”

劉琦抬眸：“漢升，要沉得住氣，說不定他們還有大用。”

黃忠猛然駐足，忿然道：“難不成便任其輕慢公子？想當年赤壁之戰，公子親率水師破百萬曹軍，端的是英雄蓋世。若劉備敢發兵來犯，老夫求之不得，正可與之一戰！”

郭表正色：“劉備若真要發兵，豈會派兩個書生來探路？老將軍毋需多慮！”

黃忠目光如炬：“劉備忘恩負義，老夫為公子感到不值。縱使劉備不來，咱們也要殺回去。有朝一日刀兵相見，老夫定當第一個請戰，縱馬踏破荊南！”

劉琦將冷酒一飲而盡：“世無永世之盟，唯存不息之利。皇叔要的是荊州全境，是‘劉琦歸附’的名號。當年在江夏，他需要我擋曹軍；如今得了荊州，便怕我搶地盤。人性本然，何足介懷？”

黃忠長吁短嘆，轉頭望向垂首飲茶的馬玄：“伯常，你可探出些要緊消息？”

馬玄放下茶盞，目光平靜：“漢升說笑了，我兩個弟弟，是臥龍都看重的文士，豈會輕易露出破綻？”

“當真一無所獲？”黃忠濃眉緊皺。

馬玄神色坦然：“某是馬家子弟，更是公子的幕僚。若有緊要情報，早當具報。某若有片語隱瞞，甘受軍法論處。”

“伯常是君子，不會做暗事。”劉琦贊賞道。

馬玄起身一揖：“公子明鑒。”

……

驛站，馬良歸來，欲整息安寢。

馬謖心積郁氣，忽然開口：“四哥，劉琦分明鐵了心與皇叔為敵。”

馬玄沉吟：“何以見得？”

馬謖沖口而出：“劉琦公子觀皇叔書信，眼皮未抬分毫，分明將皇叔言語視作耳旁風，鐵心欲割據嶺南！”

馬良不以為意：“公子治政向來沉穩，豈會因一封書信便露喜怒？”

馬謖呵呵冷笑：“他連‘匡扶漢室’四字都不屑回應，卻對‘晴耕雨讀’百般推崇，不是割據是什么！”

馬良低聲道：“或許……公子有自己的苦衷，事已至此，唯有收集情報，好向軍師交代。”

驛館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馬玄透過窗隙，看見黃忠率領鐵衛包圍了驛站，火把將驛站照得通紅。

“黃忠！你這是何意？”馬謖怒不可遏。

黃忠一臉剛毅：“荔浦亂得很，公子怕你們遭了賊人暗算，特命某來護衛。”

“護衛？分明是囚禁！”馬謖作勢沖出去，卻被馬良死死按住。

黃忠隔著門冷笑：“隨你們怎么想，總之即日起，二位出門須有鐵衛跟隨。”

馬謖盯著門外的甲士：“四哥你看！劉琦公子分明是把我們當囚犯！”

馬良冷靜：“不過是多了幾個侍衛，何足為懼？嶺南局勢復雜，公子此舉未必沒有保全之意。”

馬謖不甘心：“他們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們，我去找大哥問個清楚！他在公子身邊多年，豈能任由我們受此折辱？”

“站住！”馬良呵斥，“大哥在公子身邊，我們若鬧事，只會讓他難做。”

馬謖觸到馬良冷冽目光，瞬間泄了氣，悶聲躺到榻上：“明日再說！”

翌日，太陽東出，天光萬丈。

馬良沿著荔浦長街游覽，身后甲士鐵衣锃亮，腳步聲鏗鏘。

馬謖忽然拽住兄長衣袖，目光死死釘住街角朱漆小店，匾額上“萬卷堂”三字，實在是霸氣。

“四哥！”馬謖壓低聲音，“那是書肆？”

馬良挑眉望去，書肆店門大開，幾個布衣少年正捧著書冊翻閱。要知道，自靈帝毀蘭臺、董卓焚東觀后，天下遭逢大亂，天下典籍十不存一，莫說郡縣，便是州府治所，也難見售書的鋪子。

“進去瞧瞧。”馬良拂袖踏入。

撲面而來的不是世家藏書閣的霉味，而是新紙混著松煙墨的清苦。馬謖隨手抽出架上一冊，瞳孔驟縮——竟是裝訂齊整的紙書！他翻開扉頁，見“荔浦書局監制”字樣下，還蓋著“允許抄錄”的朱印。

“這、這是竹紙？”馬良捏起書頁，觸感細膩柔韌。他出身荊州大族，家中藏書仍以簡牘為主，便是竹簡也需仔細保養，何曾見過如此奢侈的平民讀物？

“足下好眼力。”店家的笑著遞來茶盞，“這是咱們荔浦特產的‘竹紙，耐潮抗蟲！”

馬謖猛地抬頭：“劉琦公子做的？”

店家笑著點頭：“當然。”

“我馬家藏書……”馬謖聲音發顫，“怕是不及小小書肆的十之一二！”

馬良滿臉震驚：“劉琦公子說的晴耕雨讀，不只是避世的風雅。當書冊從高閣走入市井，文字將成為犁鏵與刀劍之外的另一種力量。”

馬謖低聲嘀咕：“能讓黔首識字、布衣藏書，劉琦公子做的竟是這般大事……若皇叔得此手段，何愁大漢骨血不繼？”

“住口！”馬良猛然轉身，“皇叔以仁義取天下，豈會行此巧取豪奪之事？”

馬謖眼神追憶：“四哥可曾見過荊州的書肆？蔡瑁私藏典籍萬卷，卻連一卷《急就章》都不肯借與寒門。可這里，連賣豆腐的王翁都能抄《算經》。”

馬良思緒翻涌，書肆匾額的“萬卷堂”三字重疊，竟有些晃眼。

“我要立刻修書，將荔浦所見報與皇叔！若再拖延，荔浦恐成心腹大患！”馬謖轉身欲走。

馬良攔住弟弟，窺見甲士眼神犀利：“再等等吧，有些事，不是一紙密信能說清的。”

“好。”馬謖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警惕。

兄弟二人兜兜轉轉，踏入荔浦鐵匠鋪，熱浪裹挾著鐵腥味撲面而來。爐膛里的火焰舔舐著坩堝，鐵匠學徒正將燒紅的鐵塊浸入水中，騰起的水霧里，幾具曲轅犁的犁頭泛著逼人的冷光。

馬謖盯著曲轅犁流暢的弧線，心下劇震：“四哥你看這鍛打紋路，若將精鐵熔了重鑄，打造環首刀，肯定削鐵如泥！荔浦犁頭亮，稻滿倉；刀劍藏，百姓康，劉琦公子真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