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綻，黃忠攜食盒入后堂。劉琦倚柱觀初陽，青衫沐風，見陶碗中芋頭粥浮松子仁，方執匙就食。

劉琦抬眸時眼底似有碎玉流光，溫聲道：“今日有何安排？”

黃忠抱拳時甲胄輕響，朗聲道：“流民漸眾，伯常請公子前去安撫。”

劉琦竹紙輕拭唇角粥痕，抬袖撣衣間淡聲道：“走。”

街上新舍鱗次，百姓取秋收稻草和泥筑墻。

馬玄馳至，捧《丁口簿》長揖稟道：“荔浦丁口已至一萬兩千之數，城內委實難納。”

劉琦登上城墻，望城南洼地，指畫道：“可于城外筑塢堡，每堡聚兩百戶。疏挖洼地為田，以泥煤培土，明歲改種春稻。”

“地力可足？”馬玄撫須疑之。

劉琦袖中負手，目注遠疇道：“泥煤肥土，種稻無虞。且芋艿連歲植之，減產嚴重，必行輪作，春稻實為上策。”

百姓方營草棚，忽聞城外車聲轔轔，一支商隊隆隆入城。百輛輜車迤邐銜尾，油布下物形方正如箱，拉車騾馬頸懸銅鈴，振響徹巷，惹得眾人紛紛駐足。

“天啊，何方貴人？”道旁賣菜老漢顫然卸擔，目凝車隊中獵獵“劉”字大旗——其形制堂皇，遠超所見諸般商號。

黃忠手按刀柄低語：“車逾百乘，莫非是荊州大商會？”

劉琦凝視車隊，頷首道：“蒼梧、交趾商隊鮮能及此。”

“公子快看！”馬玄遽指前方，面露訝色。

商隊中一乘錦車駐止，郭表華服掀簾而下，神采奕奕趨前長揖：“拜見公子！”

劉琦目注車隊，眉峰微挑：“誰家商隊，如此豪奢？”

郭表笑意盈然，長揖道：“回公子，是我等扮作使團的隊伍！幸不辱命，終得歸返。”

黃忠愕然瞠目：“我等的商隊？”

郭表垂首近前，抬袖輕揮示意揭布。油布翻卷，粟米堆若金丘，鐵礦凝似墨玉，蜀錦如流霞傾泄，諸般物貨琳瑯滿目。

“粟米三萬石，鑌鐵兩千斤，蜀錦兩百匹……”

劉琦睨視滿車輜重，目射精芒，撫掌贊道：“郭卿真吾之肱股也！”

郭表忙拱手遜謝：“公子過譽，某不過略施薄力。”

劉琦叩響鐵礦車欄，聲如沉鐵：“荔浦缺鐵久矣，若無鐵器鑄犁鋤，縱有千頃良田，終是虛土。”

郭表喟嘆：“鑌鐵管控森嚴，商隊說動南陽鐵商，以珍寶為餌，方得千斤。”

黃忠濃眉攢起：“為何多載糧食蜀錦？鑌鐵卻只占小半？”

郭表搖頭苦嘆：“荊州關卡見鐵器必查，商隊無奈將鑌鐵混于糧車，以蜀錦作掩護，方使得鑌鐵過江陵。”

馬玄抱賬冊踉蹌而至，素來沉穩的目光驚惶難掩：“公子，交州奇貨售罄，得金五千八百！”

黃忠撫掌朗笑：“此等喜訊，伯常何以驚惶？”

馬玄跺足道：“士燮必來問罪！我等絕其財源，老賊豈肯善罷甘休？”

劉琦撫袖從容道：“老賊遠在交州，難及我境，不必憂懼。”

眾人盡皆喜色，高談闊論，聲浪迭起。

劉琦速將鑌鐵，運到鐵匠鋪。區原見鑌鐵堆積如山，眼睛都瞪裂了。荔浦打造農具，實在太缺鐵了。

現在招收這么多流民，農具根本跟不上，明年的春耕都成問題。

區原腰間纏著粗布繃帶，眼尾卻揚著喜色：“使君，鑌鐵來得正是時候！”

郭表撫下巴一笑：“荊州尚有兩支商隊，若無遲誤，或可再運千余斤鑌鐵歸來。”

“加緊打造農具，不要誤了明年春耕。”劉琦吩咐。

區原悶哼一聲，扶腰踉蹌半步：“近日傷了腰，怕是難效犬馬之勞了。”

黃忠濃眉陡立，喝道：“你怎么這么不小心！”

區原臉色煞白，撲通跪下告罪，冷汗順著額角直往下淌。

劉琦抬手止住黃忠，語氣稍緩：“是連日操勞所致，怪不得區原。”

區原額頭觸地，顫聲道：“小人無用，累公子掛懷……”

劉琦伸手攙起他：“可有得力弟子？”

區原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回使君！匠戶里有個叫蒲元的，打犁鏵的手藝比小人還精！”

黃忠按刀近前，目光如炬：“莫不是為了偷懶，信口胡謅？”

區原惶恐，急得連連擺手：“小人豈敢欺瞞！蒲元手藝當真是一絕！”

“蒲元？”劉琦思緒翻涌，蜀漢有巧匠蒲元，善造神刀，莫非就是此人？可蒲元怎會出現在嶺南荔浦？

“喚蒲元來見。”劉琦話音剛落，區原忙向學徒使眼色。

少頃，一憨厚漢子踏入，手掌粗厚如鐵砧，向劉琦拱手沉聲道：“蒲元拜見使君。”

“你是蜀人？”劉琦打量著他的衣襟。

“正是。”蒲元憨笑，露出一口白牙，“實不相瞞，在下聽說嶺南有曲轅犁，特地跋山涉水前來拜師。”

黃忠猛地轉頭，怒視區原：“你竟將公子的技藝，傳與外人？”

區原撲通跪倒，抖聲道：“小人腰傷難忍，實在無力操持……”

劉琦抬手示意兩人止聲，目光重新落在蒲元身上：“可愿留嶺南，為我鍛鐵制器？”

蒲元一愣，隨即鏗鏘抱拳：“使君不棄，蒲元愿效犬馬之勞。”

黃忠按刀鞘凝視蒲元，沉聲道：“公子，此人底細未明，恐生事端。”

劉琦淡淡一笑：“身處神州，同為大漢子民，有何不明？”

蒲元哈哈大笑：“使君胸懷如海，當真是妙人！”

劉琦轉向區原，語氣和緩：“你今后專司木匠活計，鐵匠鋪便交由蒲元打理。”

區原一愣，隨即眼眶通紅，撲通叩拜：“謝使君栽培，謝使君栽培！”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驚得黃忠后退半步。

“你飯碗都砸了，還感激公子？”黃忠皺眉。

區原扶著腰勉強起身，嘟囔道：“再這么沒命地忙，遲早要把腰累斷……”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轟然大笑，連黃忠的胡須都抖得直顫。

劉琦頷首示意蒲元，展示手藝。蒲元將新制的曲轅犁輕輕推至眾人眼前，掌心撫過犁鏵弧度：“此犁換作鐵制犁壁，深耕時可碎土如糜。”

黃忠指尖拂過犁尖，忽覺涼意透骨，鐵器鋒芒竟比尋常兵刃更勝三分。

劉琦撫過犁身，忽而抬眸：“足下可會打造甲胄、刀劍？”

蒲元身形微震，垂首沉默。

黃忠以刀柄輕叩其肩：“公子問話，須得從實招來！”

蒲元攥緊腰間皮錘，悶聲應道：“會。”

荔浦農具匱乏，鐵礦稀缺，劉琦不敢輕廢，只得按捺暫忍。待鐵礦充足，再打造軍備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