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畫里的雪小了。
但屋外的雪卻愈發大了。
風刀霜劍,雪紛紛揚揚地落,將整片天地都染白。
“都回屋里去,將火生起來!”陸蘅梧叉著腰在院子里發號施令。
大哥陸決明還在前面坐堂,不到天黑,他是不會回后院的。
二哥陸當歸外出收藥還沒回來,三哥陸鳴還在搗鼓畫裱。
所以此時院子里,他陸蘅梧就是眾人的‘大哥’,只見個把調皮搗蛋的還撅著屁股在地上捧雪。
他就偷偷走上前去,然后站在對方身后一動不動。
這是三哥教的,他說過,有時候只用眼神盯著對方,比動手打罵更有威懾。
這叫勢。
果然,趴在地上聚雪的小家伙察覺到空氣中殺氣彌漫,立馬頭也不敢回地往屋內跑去。
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又立馬哄鬧起來,直到橘紅色的火光照亮他們發皴的面頰,一股股白汽從口中噴出,最后聚在屋頂,久久不散。
“六哥,啥時候吃飯啊,我又餓了。”
“還不到吃飯點呢,剛才三哥帶回來的鏡糕你都舔完了?”
小屁孩點了點頭,而被喊作六哥的小屁孩想了想,雖然不舍,但還是從懷中掏出小半塊鏡糕遞了過去。
“給,省著點吃。”
“唉,六哥,你快看,三哥沒穿衣服就出來了!”
另一個小屁孩趴在門口喊道。
六哥兒連忙從大通鋪上跳了下來,等到門口扒著門縫向外看去。
幾雙大眼睛同時露出震驚羨慕的神色。
院子里,陸鳴赤膊上身,只穿一條犢鼻褲,弓馬步,兩手托天,手心向下,混元抱一。
“吞三吐一,氣走云門,過中府而凝太淵。”
陸鳴默念口訣,通過不斷地調息自身,抱元守一。
心與意合,意與神合。
隨著心神不斷調整,他口中的呼吸也愈發綿長。
一股白汽從他口中吐出,久久不絕。
“哇!”
“三哥這是練的什么功夫,怎么看起來像是神仙一樣,竟然能吞云吐霧!”
“你懂什么,上次我看見三哥從后院一腳就飛起來了!”
“飛起來了?”六哥兒眼中神采奕奕。
“昂,我起來撒尿看見的,三哥一腳從后院飛到前院屋頂上,然后又飛了回來!”
“是上次大哥二哥將我們喊起來那回嗎?”
起夜撒尿的小屁孩拿腔作勢地點點頭,似是與有榮焉。
一群小屁孩立刻就興奮起來,嘰嘰喳喳個不停。
而這些說話聲,一字不落都入了陸鳴的耳朵。
不僅如此,雪花落地的聲音,前院大哥打盹的聲音,還有小妹翻藥書的聲音。
整片天地,都在他耳朵中放大。
直到一聲驚雷在他耳邊炸響,隨后就是窸窸窣窣如同流水的聲音。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迸發如大鼓轟鳴,血液流動似江河入海。
陸鳴想起師父說的那句話。
“天寒地凍,正是內功修煉的好時機。”
正如師父所言。
一絲絲一縷縷真氣不斷從肺經中生出,然后流遍全身上下。
起初還寒風刺骨,難以忍耐,但漸漸地,陸鳴感到兩股熱意從手掌心憑空升起。
這是手三陽經。
又兩股熱意從腳心升起,這是足三陽經。
四股熱氣循環,胸腹隔膜起伏鼓動漸漸生出陣陣異響。
“打雷了?”
一個小屁孩驚訝地看向天空,只見白茫茫一片。
“不是打雷,是三哥在練功。”
被孩子們當做六哥的小屁孩,正目光炯炯地看向院子里那道身影。
他下意識也站在門口,擺起了架勢。
兩腿弓步馬,雙手托天,手心朝下。
只是他的模仿,徒有其形,未得真意,但六哥兒從小便心志堅定。
就算久了,雙腿發顫,還是不愿停下。
他腦海里隱隱有種感覺,今天錯過的話,以后的他會后悔。
雪愈下愈大,周遭能見度持續降低。
從起初的十數米,到三四米,再到現在的不足兩米,院子里已經難以視物。
所有人都躲在了屋中。
陸蘅梧站在門口,心下擔憂地望著,他手里拿著陸鳴脫下的衣物。
到這時他才發現,三哥衣服上有很多被鞭打的痕跡。
有些地方甚至被抽爛了。
風雪中,一道人影出現在積善堂門口,他腳步不停,走到門前,撣了撣斗笠上的積雪。
“二哥回來了?”
陸茯苓從屏風后走出,那里是她平日配置熟藥的地方。
“嗯,回來了,今天收了不少好藥材,價格都不錯。”
說罷,陸當歸將藥匣子打開。
“黃芪、甘草,還有五味子、枸杞子跟決明子,都是藥戶們自己曬干晾好的。”
陸當歸從中挑出一根拇指粗細的土參,問道:
“鳴哥兒呢?”
“這株土人參,我看不太準,請他過來看看。”
陸決明回道:“鳴哥兒在后院練功。”
一旁陸茯苓望著那株土人參,卻暗道奇怪。
“蘆碗密,珍珠點,鐵線紋,說是土人參,但又像野山參。”
“你嘗過了嗎二哥?”
陸當歸苦笑,要是前者土人參,那就毫無藥用價值,但要真是后面的野山參。
就算是一小截須子,那也值不少錢。
“沒有嘗,想著等回來讓鳴哥兒看看,再說這株土人參得來也怪。”
“路上不是大雪嗎,我路過一巷口時,瞧見那雪堆里冒出來一截須子,抽出來一看,就是它了。”
陸決明眼神微凝,“還有這等怪事?”
陸當歸點點頭,隨即卻看向了屋外。
只見漫天大雪,那幾個人影還坐在對面賣羊雜鹵面的鋪子里。
“多久了?”他問道。
“從下午一直坐到現在了。”
“下這么大的雪不回家,還在這兒,沖我們來的?”
“等晚上吃完飯再說。”
陸當歸點頭。
經過上次之事后,兩人都穩重了很多。
恰在這時,院中的陸鳴收功起身,一口白氣吐出。
“真氣竟然壯大了一倍有余,看來極端環境對人體的刺激是有效果的。”
他從陸蘅梧手中接過衣服披上。
然后走到前院。
不等陸決明開口,就對著街對面的羊雜鋪子出聲道:
“諸位是虎嘯鏢局的人,還是鐵腕門的人?”
“來我積善堂,所謂何事?”
聲音不大,卻穿透風雪。
鹵面鋪子中,那幾道人影全都倏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