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刀霜劍嚴相逼
- 萬法道君:從水鄉牙郎開始
- 錦鯉之王
- 4850字
- 2025-04-21 10:20:17
入夜,黑咕隆咚,鄉路泥濘溝壑深深。
周榮在米市忙碌一整天,費盡口舌,幫農戶挑擔,殷勤跟米行摳門掌柜們賠笑臉,做成了五回幫佃戶賣高價的稻米買賣,總共掙了六文銅錢,還累得捂著腰身,在突如其來一場驟雨下,挑擔路上被淋個落湯雞。
但他一整天干活都賊有勁,想到這兩天便宜老爹的那筆大買賣興許能賺一二百文,干啥都有奔頭。
終了,還得忍著肚腹空空,擰下褲腿污泥泥垢,在風停雨停的街道巷子里穿梭,總算來到了虹橋旁那家老爹常去的酒肆。
周榮卻在店小二的冷哧白眼下,尋不見那道熟悉的晃蕩身影,前后周圍找尋了兩炷香時間后,才在巷尾一株寒鴉枯樹下,搜羅見那趴伏老樹前摟著樹樁嗚嗚慟哭的頹廢男人。
涼意侵入心脾,天幕深壓秋云籠著巷子里分外冷清。
周榮心提到了嗓子眼,攙扶這醉得渾身酒氣的便宜老爹起身,隱隱見污穢嘔吐物與淤泥枯葉、半根稻草、鼻青臉腫的毆打痕跡都混在一身,醉眼惺忪中瞧見他,就抬起手“啪”、“啪”左右開弓扇打他自己臉龐,嗚咽痛哭:
“你爹沒本事啊!咋就癡心妄想什么往上攀?”
周榮只覺得腦子里嗡地一聲,心直往下跌,片刻后,就只剩下一肚子的難言苦澀了。
他早該想到的,一個終日酩酊大醉混酒肆茶館的潦倒破落戶,哪怕混跡了大半輩子掮客營生名聲在外,縱有周金牙之名又如何?又怎會真招有仗勢的大戶人家待見?
他早該想到的,到了這事后,他才意識到這一年多來時間,牙郎行當與周圍匠戶、農戶、賤戶、奴戶們的人情世故互換與明暗照拂,那是周圍鄉里鄉親與街坊四鄰,待見他家祖孫三代的積德余蔭,以及彼此相互幫襯多留條路罷了。
大戶人家的鷹犬狠茬子,狗嘴逮住人就要狠咬一口的家奴惡犬,又豈有不狗仗人勢之理?
牙郎再怎么蹦跶,再怎么人緣好路子寬,說到底還是賤戶身賤戶命,在人家眼里照樣是待宰的羔羊,到嘴的肥肉。
“爹,那三百文還剩多少?”周榮一邊攙著明顯趴地上腿麻了的老爹往家回,一邊忐忑探問,但愿還能剩點兒。
“原本還剩七十多文,被一群惡奴家丁搶光了,爹沒用……爹沒用啊!”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絡腮胡子中年男人,醉眼惺忪,抄起手掌還要繼續悔恨痛扇耳光:
“誰能想這章胖虎如此黑心腸啊,騙了我請他勾欄大吃酒大狎玩不說,臨到末還反咬一口咱偷他腰間玉佩,還反咬訛詐,爹硬挺著挨一頓毒揍逃了出來。”
正是路過生藥鋪巷子,搗藥人正又東奔西走,從屋內往庭院的竹架子上端放藥材,盧巧兒的父母盧家夫婦老遠瞧見他們爺兒倆,笑著打招呼。
周榮點頭算是制意,眼瞧見盧氏挺著高隆肚子還顫巍巍忙碌的身影,內心暗嘆一口氣,緩聲安慰老爹:
“萬般皆是命,逃得一條爛命便是大幸事,爹就別太在意了。”
自己內心卻頗為沉重。
這筆大買賣,可算是折了大本了。
晏老爺子那九十文算是肉包子打狗了,這老爹損失的三百文,連同他藏兄長那邊的一百文、自己私揣懷里的十文,都得原封不動吐出來。
定錢膽敢不還盛師傅?真當鐵匠鋪那十幾個整天掄錘子的五大三粗徒弟吃干飯的啊?
甚至,得盡快還回去,并且加些賠償道歉。需鍛造的農具清單一天前就給人家了,這一天半時間人家白白趕制嗎?
總損失,至少三百九十文銅板,都夠買十分之一個婢女了,要知道三四兩銀子真的可以買下七八歲盧巧兒那樣的小丫頭當婢女,隨意使喚的。
甚至,他這一年有余時間所積攢的七百多銅錢,全都不夠賠的!眼看隆冬將至,真要喝西北風了嗎?
攙著老爹回家里屋中躺下,幫他收拾一番,照料著從盧巧兒那里借半把陳得泛黃的粟米,熬出來小米粥喂他喝下躺睡。
腳步利索,再不敢耽擱,他也顧不得秋雨連綿又稀里嘩啦淋漓下,往山腳趕去。
濛靈山的黑黢黢夜晚,雨幕籠著前朝坍塌古城垣、殘破道廟烏墻、連片稻田與稀疏山林,蒼谷、殘廟、烏青湖色,靈煙遮蒙的山野,有種沉龍藏鳳的陰翳氛圍,濛靈江岸邊烏篷船與竹筏舟橫七豎八,隨著嗚嗚秋風哀嚎作響。
漸漸隆起的山坡角落,茶田、桑田一黢黑角落,竹棚搭起的寒舍里,隱約見到些許微弱燈光。
周榮心緒交集,調出眼前面板,顯示凡人末流三腳貓步法【小成(37/100)】,他這數天內跑了不少鄉野路,著實增加了不少熟練度進度。
他原本這幾天還打算,湊夠幾十個銅板,幻想尋一兩本武館里流傳出來的假功法本子,試一試看過之后能否也糾錯為正,同樣搞出武功熟練度呢。
但如此重創,讓他只能熄掉大半心思。
竹棚下,稻草堆遮掩的擋風角落,茶田幫傭們,不乏老邁翁嫗與健壯年輕夫婦,圍著柴火炭爐,也正低頭扒著腌菜粗米剩飯。
兄長周旺,生得跟他一樣濃眉大眼,按骨架子該是魁梧大漢,卻長期缺好嚼口,也是高瘦身板,瞧見他冒著煙雨,渾身粗布衣衫濕透還趕來,立即放下碗筷,拉著他就要往樹蔭角落躲。
周榮已經看到數步遠稻草堆側的窩棚茅廁,提著麻繩正束腰的一身打補丁皂衣嫂子,骨架子同樣大,微有發福相兒,嗓門兒要命得高嘹,厲聲厲色,張口就來:
“小榮子,你給嫂嫂我好好嘮嘮,趕過來是不是那醉鬼老不死的,又掏光了床底墻旮旯,沒了酒錢急于讓你來尋個幾文的?”
周榮剛要說話,眼尖兒瞧見她正半抬著綁了麻布小腿一瘸一拐地走,心一驚,趕緊討好賠笑:
“我的好嫂嫂,你沒事吧?是不是又那桑田里該死的小蛇兒?”
他已經聽到兄長周旺,趕緊上千攙扶,忙不迭解釋:“竹葉青,被我弄死了。幸虧不是五步蛇!”
周榮眼瞧見嫂子那惡狠狠責怨臉色,已經做好被劈頭蓋臉訓斥準備,把老爹賠了大生意前后折了三百九十文的起因經過,全都一五一十照本還原一一交代。
“什么?殺千刀的周隆昌啊!”
“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嗚……我才被蛇咬了,連救命包扎的草藥都是肉疼錢,只找花了五文的鄉下郎中,周旺!你再不跟那老東西分家,咱跟你沒完!嗚嗚……”
直接一屁股癱坐在地的潑婦樣兒,拍著大腿嚎啕得大臉泛憎樣子,引得周圍幫傭們都陣陣側目,竊竊私語個不停。
周榮硬著頭皮,正要勸著說話,已經被兄長周旺匆急拉開,往附近村子膏盲村趕去,身后還回蕩著凄切哭嚎聲:“死周旺,你敢動咱倆的錢,我就是上吊做鬼也不放過你!”
村子里周姓宗族耆老老屋處,幸好老人家還沒睡,周榮看著兄長周旺先猶猶豫豫地取了一吊子銅錢,他低聲比劃了數,看到昏暗燈火下兄長那黯然的臉色,復又萬分遲疑地把又三大吊子錢給他,長嘆一聲:
“榮子,哥想跟你商量,咱放棄做農戶的不切實際奢望吧,哥想趕緊跟你嫂嫂要個娃兒,這爛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周榮沒多說話,道了聲哥哥保重,只感到腿比千鈞重鉛還要沉,望著山水蒼茫,煙雨昏暗的山野,賤戶身就只能賤戶命嗎?
兄長嫂嫂要放棄農戶的盼頭了,那他呢?還繼續嗎?
但他又忍不住握緊拳頭,望向山腰桃花觀方向,那些觀中庭院里修行的年輕小道士,似乎尋常普通樣子,也與他一般無二啊?
心頭又忍不住一陣躥冒的洪流,甘心嗎?
要不,富貴險中求?懷中畢竟沉甸甸的銅錢啊!
找個認識的武館棄徒,只要能尋到一本真武功秘籍練會了的話,來一個置之死地于后生?
冒雨折返時,已是夤夜一刻。
周榮瞧見老爹那又大咧咧癱躺光板床上,和衣而臥還呼嚕聲震天的樣子,沒來由心頭那股想要豁出去的沖動,卻又淡了。
家里一個憊懶貨坐吃山空,任你死命使勁拼搏,有啥用?
周榮索性撐傘出門,在餛飩攤銀發老太的攤位處坐下,花了二文銅錢,權做奢侈一回,美滋滋喝一大碗熱騰騰的銀魚雜餛飩。
折返家中,呼嚕聲依舊。
來到鍋灶旁橫著的自己個兒舊竹床躺下,熹微油燈下,剛要睡,不知不覺間枕著草枕下的凸出物。
他終究,到底還是把那本插圖話本摸了出來。
良久過后,神清氣爽。
饒是肚腹又咕咕抗議,細面條身子板忒不抗餓,吹滅油燈,硬扛饑餓睡到天明。
閉上眼睛,眼前正還回憶引人遐思畫面呢。
【凡人不入流驢夫無敵罩襠功入門(1/100)】的字樣,赫然呈在眼簾前。
驢夫?
潘驢鄧小閑的驢?傳說中某些人天賦異稟,能轉車輪,故稱驢夫。
這個功法,若練成了,可是多少豪杰英雄們夙夜夢寐以求的啊?
周榮一激靈,一屁股坐起,匆急穿衣。
怎一個大喜過望了得?
這尋常插話話本,竟然都能讓他的熟練度面板精煉出這功法來。
那么,鐵定,尋常市面上流通的那些武館們放出來的假功法、贗品秘籍,他應該也能夠吧?
風停雨歇,推開窗臺,抬眼便見月上中天,屋檐低矮,街巷雨后凄清,宛若有薄霧籠煙彌漫。
忽地聽見,山中傳來廟宇鐘聲,驚起巷尾寒鴉聲啼。
周榮原想趕緊再溜出門,去定然通宵達旦趕工盛師傅那里的心思,頃刻間消退凈盡。
爺爺未咽氣前,曾屢屢給孩童時的他講妖鬼故事,言道。
夜半子時,水墨煙雨中,有撐傘狐妖,勾魂攝魄。
天青巷尾,月色暈染時,更有江上冤死鬼,磨牙吮血,攀爬上岸。
蝦兵蟹將,巡邏夜叉,專挑平日里吃魚的人來討債。
為了小命著想,再急的事情,還是等明日卯時破曉,雞鳴晨至之時,再定奪便可。
周榮睡下,但一想起來足足三百九十文銅錢的折本,躺著的光板床上冷硬難眠,饒是蓋了換洗衣物還是涼意侵體,這么多銅錢,夠買至少十床厚實暖和棉被了吧?
但一想那章管事,到底是手下百來名護院、家丁的頭目,又得殷大老爺賞識,他非要雞蛋硬去跟石頭碰,碰得過嗎?
翻來覆去,不知何時,沉沉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天亮,隱約覺得床側有動靜,睜開眼來,發現是老爹正手拎著老舊歪嘴葫蘆裝的一壺酒,見他醒來,干笑道:
“爹發誓,今后戒酒。”
“這是爹藏在床底下,你爺爺的酒葫蘆,一直舍不得動的一壺醉仙釀,得自震澤府伏仙洞仙人的陳釀好酒,單單放咱家里都有二十年年份了。”
“丟了倒了都可惜,你起個大早,拿去送給平日里你經常拎魚送往的老觀主去。”
周榮眼睛亮起,立即一把奪了,卻忍不住躥起火氣罵出聲:
“想不到堂堂酒鬼還又舍不得喝的酒?還有,誰信你能戒酒啊?都戒過幾百回了吧?”
拎在手中還蠻沉的,他忍不住笑問:
“白送給人,多可惜啊?要不我去找幾個好酒的魚欄掌柜、火窯鐵匠、茶館說書人,看看誰出價高,問下能賣幾個錢?好填補上咱這次大虧空?”
沒成想,便宜老爹卻推著他就語氣不容置喙:
“快去,賣什么賣!你爹我被章管事打的消息這幾天必定傳遍塢子里,咱被人欺負卻還不尋個靠山,今后這買賣還做個屁啊?”
還靠山?
桃花觀的道士,再怎么說也是鄉鄰眼中的仙籍。
雖然近年來武館里拳師傅們名聲太響,隱隱有街坊鄉鄰私下談論間有看不起桃花觀道士云云。
但每天一尾草魚這樣的奢侈行徑,還找牙郎專做跑腿,就足見老觀主的闊綽,與不愿輕易下市井紅塵的心境了。
而且,桃花觀那么多年輕道士,似乎另有謀嚼口的途經,從未見道士在塢子里街頭買吃買喝的身影,更別提看到他們種地、打漁之類的行徑,難道真的都辟谷,不食人間煙火了嗎?
周榮忍不住翻白眼,越想越覺得這手中爺爺的酒,白送給人太吃虧了。
心道:那終日里連多看他一眼都欠俸的小道童,還有那一整年也未必碰見一次的慈眉善目卻客客氣氣拒人眼神的老觀主,送他們,只怕不比喂狗強多少。
溜達出門,腳程飛快地往山腰趕路,今個兒倒是好天氣。
麗日秋空閑云飄浮,濛靈山湖光垂晴,溪影與輕舟、烏篷船,水光中相伴曲波流動。
山路上,伴著山間松濤竹海,一只又接著另一只白鶴,鳴叫聲中簇起躥飛……
昨夜還風驟雨急的沉重心境,霎那間變得豁然開朗。
也對啊,哪有過不去的坎兒呢?
靠。
誰說老觀主不食人間煙火的?
山徑上,氤氳著未消散薄霧的山腰開闊角落,碧松遮隱的八角小亭下。
石凳石桌處,青色道袍、白須白眉的老道,正手撫一把琴,怡然自得,琴聲潺潺,背后是湖光山色,云天空廖。
“呶,我爹讓白送給你的,說是我爺爺生前留下的好酒。大概意思是,想讓你家觀中那么多道士們護著我家,別讓他再挨揍了。”
周榮倒也不怕他,更是覺得自己這飯都吃不飽的賤戶,跟這有雅興撫琴自樂的老道士一比,活得連狗都不如,這一來氣,騰騰就把火氣躥出來,說話也沒個平日里正行了。
“嗯,好酒,醉仙釀。一壺千峰醉,滿口神仙酥。”
老觀主在他眼皮底下,打開葫蘆蓋子,欣然嗅聞一口,笑瞇瞇看他。
更是收起葫蘆后,從懷中取出一張勾畫得繁復玄奧鬼畫符字樣的泛黃符篆,樂呵呵出聲:
“小施主你臉有煞氣,這兩日令尊所遭遇我已知悉,這張鎮心符箓你隨身攜帶,可解你身上煞氣。”
“什么煞氣不煞氣的,糊弄鬼的吧?喝完葫蘆還我。”
周榮一把奪了符篆塞入懷中,抄起步子就離開。
臨末了,在山腳下沒人角落,他仔細拿出符篆在手中反復察看良久,眼前卻也沒多個新的面板進度條。
整年整月這桃花觀還那么多香客供上香火呢。
難怪這么多年來名頭都快比不上武戶們待著的武館了,果然是糊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