遴玉院大殿內。
鐘懷遠袖袍一揮,于地面之上憑空生出兩個蒲團,蒲團中間則是一張矮幾。
“坐?!?
他聲音平和,看著蘇墨道。
蘇墨點頭,靜候對面道人坐下,這才自己入座。
剛一落座,只一個晃眼的功夫,就見面前的矮幾上不知何時多出兩只琉璃杯,一只小壺凌空往杯中倒入沸水,幾片綠茶在杯中上下翻飛。
“倆月不見,倒是快認不得了?!?
鐘懷遠呵呵笑道:“雖說木炁生發,猶如初春之竹,節節攀高,可你能有今日光景,想來于修行上也定是下了一番苦功的,倒是不錯?!?
蘇墨連道:“當不得掌院夸贊,弟子尚稱不得一聲‘刻苦’?!?
卻見鐘懷遠搖頭道:“自謙是好事,可過謙倒也沒有必要,依你如今所展現出來的修行進益,想來李晚卿定是告誡你‘掩藏鋒芒,免遭人妒’的了?!?
他雙目盯著蘇墨,眼中好似有精芒閃過:“可我卻不這么看,燭火之光尚能遮擋,可初升大日又如何掩藏?既然鋒芒遮不住,那倒不如索性再磨的利一些,但凡有不開眼的敢來阻道,一劍誅了便是。
“你于修行之道上才情既是不淺,那心氣也不妨再高些,莫要誤了自家的天分。”
蘇墨不敢反駁,只能點頭稱是。
鐘懷遠似乎對他的態度很滿意,慢悠悠端起自己面前的琉璃杯,笑道:“你今日專程過來,應該有三個問題要問我?!?
蘇墨聞言一愣。
他確實是有事要請教不假,可是——
三個問題?
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困惑,鐘懷遠笑容里帶上了一絲促狹之意:“我只答你三個疑難,你且想好了再問,千萬莫要錯失了?!?
聞聽此言,蘇墨并沒有提出什么異議,反而眉頭緊鎖,認真思考起來。
掌院只愿給三次解答,看似是做出了限制,實則倒也不然。
依蘇墨來看,這番限制反而是給他指出了方向,免于盲目思考,他開始整理心中所得,考慮該從哪些角度來提問。
鐘懷遠只是靜坐品茗,神情平淡,看上去一點也不著急。
足足一刻鐘之后,蘇墨才抬起頭來,認真看著面前的道人:“請教掌院,縹緲峰頂這‘乙木爛金煞’究竟是木性之炁,還是金性之炁?”
鐘懷遠臉上突然現出一絲笑意:“既然是金煞,自然為金性,屬金炁?!?
蘇墨點頭,又道:“那這金煞服食入體,退做乙木之炁,是其本身生變,還是因參合外物而變?”
鐘懷遠臉上笑意更甚:“自然是其本身生變?!?
蘇墨漸漸又皺起了眉頭,口中喃喃道:“木炁入土中,蘊生金煞,金煞離了浮土,又變回木屬……”
他又低下頭思考了很長時間,終于問出了第三個問題:“請教掌院,究竟何為‘炁’?”
卻不想鐘懷遠聞言卻是一愣,似乎蘇墨的這個問題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直到過了好幾息之后,他突然長身而起,開懷大笑。
“好好好!原以為你會問金木二炁如何生變,卻不料你竟能更進一步,問出這直指根本的問題!”
鐘懷遠面色有些發紅,看似極為欣喜,他在大殿之中來回踱著步子,口中不住道:“不錯,真是不錯!我方才還道你心氣低了,怕你被李晚卿那副窩囊勁給埋沒了,原來也是小瞧了你!”
他一連夸了許久,搞得蘇墨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這才站住腳步,語氣一變道:“不過這個問題我卻是答不上來。”
嗯?
見到蘇墨臉上詫異表情,鐘懷遠又是哈哈一笑:“不過你既然會問這個,想來那第三個問題已然自己想明白了,我倒不妨與你多說一些!”
他說著返回蒲團,再次落座,收斂起笑意,看著蘇墨道:“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你可知此中‘一、二、三’為何物?”
蘇墨搖頭。
“道乃無極之相,無極為混元之態,這‘一’便自無極而生,名曰‘先天祖炁’,此乃天地元始之炁;
“先天祖炁分化陰陽生太極,這便是其‘二’,而其中陰陽交感,又生沖和之氣,此三者共生天地自然,故而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見到蘇墨臉上困惑之情,鐘懷遠解釋道:“此乃我玄清道道統開篇精要,我道名曰《玉清元始玄黃得道寶經》,按理須得入法脈成為真傳弟子方會告知,不過今日我與你說了,卻也不打緊?!?
蘇墨聞言倒也沒有多問,只是靜聽其下文。
鐘懷遠沒有再提道統之事,只是又開口道:“陰陽沖和生五行,五行又演化世間萬千之炁,你先前問我何為‘炁’,那我問你,你這‘炁’指的是哪一道炁?”
蘇墨冥思苦想許久,腦中突然有靈光閃過,感覺自己似乎是摸透了什么。
為何木炁乘浮土能生金煞,而金煞又能退做乙木之炁?
為何自己宮府之中的木炁會化作一口真火,被燃燒殆盡,點滴不剩?
又為何自己經脈中的木炁竟能在風性與木性之間來回轉變?
他一字一句開口道:“炁……無形無質,本不屬五行之性,不分陰陽之態,混元而一氣……萬炁本唯一?”
五行之屬、陰陽之態,不過是所展現出來的性狀不同,實際上萬千元炁本就是那一道元始之炁所分化的而已!
可話剛出口,卻見鐘懷遠連忙擺手,將他未說完的話語喝止住。
“你這感悟自己參詳即可,莫要以你之道亂我道心!”
鐘懷遠臉上慌亂之色一閃即逝,背后差點驚出一身冷汗,他是萬沒想到面前這外院小輩竟能口出如此驚人之語。
“我方才告知的乃是我教道統精要,可那是直指天仙的道統,我不過一個三境小修,看得懂卻悟不透,若道途受你所亂,恐怕便再也入不了四境了,阻道乃是生死大仇,你往后也需注意?!?
說罷他當即起身,頭也不回走出大殿,只留下一句話:“你在此自行參詳,等有所悟了,再回青云峰不遲!”
可蘇墨卻恍然無所覺,只坐于原地,雙目呆呆看著杯中茶水,似乎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