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一甲封榜還有最后一個時辰。
神念之中,蘇墨攝取的那一道元炁內(nèi)五色齊放,涇渭分明。
木、火、水、金、土。
五行之炁相伴相生,循環(huán)往復(fù)。
可在這五行元炁之中,還有五道雜炁深深融入其中,如影隨形。
這五道雜炁亦是歸于五行之屬,且形狀極為相合,幾乎難以分辨,更遑論將之抽離。
蘇墨嘗試數(shù)次,盡皆失敗。
唯有最后一次,他的神念好不容易勾住一道赤色的火屬雜炁,正要試圖將之除去,可心緒只是一個輕微起伏,念頭稍稍一散,立刻前功盡棄。
那道雜炁與火行元炁再次融為一體。
即便蘇墨再是鎮(zhèn)定,此刻也忍不住生出氣餒之心。
心緒一急,念頭就雜。
念頭越雜,攝取的元炁也就越雜。
如是幾次,蘇墨只感覺自己氣血上涌,額頭汗落滑過雙頰,酥麻瘙癢。
他驀然睜開雙眼,凝聚的神念隨之散去。
“還有三刻鐘!”
一名鑒考司弟子路過,見他滿頭大汗,正睜著雙眼發(fā)呆,不由皺起眉頭,溫聲提醒了一句。
蘇墨雙目一凝,趕忙深吸一口氣,再次閉目默念《清虛凈神咒》。
風(fēng)聲、水聲、腳步聲。
遠處有飛鳥撲翅,林間有蟬蟲嗡鳴。
周邊諸多干擾聲聲入耳,蘇墨只覺心緒起伏不定,諸多雜念升起,擾的自己心神不寧。
背后冷汗?jié)裢噶艘律馈?
他竟是連入靜也不能了。
“還有兩刻鐘至酉時,一甲名榜即將封榜,未入榜者無緣外門蒼松院!”
鑒考司弟子的報時在遠處響起,伴隨著山風(fēng)傳來,聲音悠揚。
可傳入蘇墨耳中時,卻猶如黃鐘大呂,驟然鳴響。
將一切紛亂雜念盡數(shù)擊散!
如醍醐灌頂一般將他從渾噩之中喚醒!
名登一甲榜者可入蒼松院。
入蒼松院者有緣法脈真?zhèn)鳎?
自己十日之前定下計劃,要淬煉神念圓滿,攝服五行靈炁。
目標便是為了穩(wěn)固根基,追逐大道,成為真?zhèn)鞯茏樱?
經(jīng)過這十日的修煉,如今已是神念精純,就連魂魄都恢復(fù)完全,狀態(tài)臻至巔峰。
可眼下進入蒼松院的機緣就在眼前,自己卻執(zhí)著于服食完滿的五行靈炁,差點錯過一甲名榜!
此乃舍本逐末之舉!
想到這里,他的后背又是一陣冷汗冒出。
此二者何為主?何為次?
孰重孰輕?
目光游移片刻之后,蘇墨眼神瞬間變得堅毅。
輕輕舒出一口氣,他緩緩閉上雙目。
周遭一切干擾盡數(shù)遠離。
……
大殿之外。
鐘懷遠腰背挺直,站立原地,目光始終望向竹林深處。
他的面上不見絲毫神情,可眼底卻隱隱帶著一抹復(fù)雜之色。
在另一旁,馮濟明皺眉低頭,面上顯出躊躇困苦之情。
隱約間,他能感覺掌院方才一番話語似乎切中要害,直指自己修行之上始終忽略薄弱之處,可苦思許久,卻依舊不得要領(lǐng)。
自從入院以來,他深知自己資質(zhì)駑鈍,修行日夜刻苦,力求步步扎實,從不貪圖冒進一步,哪怕再是細枝末節(jié)之處都要追求圓滿無缺。
也正是得益于此,他如今境界穩(wěn)固,修為深厚,在木法之上的造詣也可算得上爐火純青,同階眾多師兄弟都對自己佩服不已。
可他走到今日這一步足足花了一百一十載歲月。
十五歲學(xué)道,至今已然一百二十五歲高齡。
卻再難寸進。
內(nèi)丹一道,若是一百五十歲前成不了金丹,即便之后能破入三境,也將受限于壽元,再無緣四境元嬰,可謂道途盡斷。
自己一百二十五歲高齡,連第二宮都尚未開,更何況之后的三關(guān)九竅、黃庭煉丹?
可師叔卻為何要說自己修行“過快”了?
百思不得其解,他躊躇許久,最后躬身行禮:“還望師叔指教,濟明修行究竟快在何處?”
鐘懷遠從遠處收回視線,轉(zhuǎn)過頭來,不知為何臉上卻帶起了一絲笑意:“我記得你所修乃是紫霄山的法脈傳承?”
馮濟明聞言一怔,然后點頭稱是。
“紫霄山一脈根本大法為《青雷赤焰真解》,以木火兩行入道,其中木法以天罡引雷法為重,火法又重真火煉煞之法。
“而這《青雷赤焰真解》既可單修木行,也可單修火行,自然也可精修木火雙行?!?
鐘懷遠語氣平和,緩緩道來,可一旁的馮濟明聽的卻稍顯困惑:山中諸多法脈傳承并非秘藏,師叔為何要與自己強調(diào)這些?
鐘懷遠見他神色變化,語氣不變,繼續(xù)道:“你以木行破二境,開了含明宮、玄真府,如今又要開火屬絳霄宮、辟九曲府,想來是要走精修木火雙行之道的了?”
“正是。”
馮濟明點頭稱是,隨即又道:“弟子天資稍差,比不得其余師兄弟們天賦卓絕,只修單行便可參悟道妙真意,只求步步踏實,處處圓滿,根基牢固扎實。”
鐘懷遠搖頭,又道:“你于雷法一道上頗有獨到之處,可在火法之上卻難有進益,始終不得真火要義,故此才遲遲開不了絳霄宮,是也不是?”
馮濟明面色微變,眼中顯出一絲頹然,澀聲道:“是?!?
掌院師叔所言著實切中要害,他苦修火法五十余載,卻至今尚未入門。
“所以我才說你修行過快了?!?
鐘懷遠雙目驟然放出精光,直直看向馮濟明,透出一股無形壓力:“那為何還要執(zhí)著于火法?
“只有精修兩行是圓滿,那單修木行便是急功近利、根基不穩(wěn)了?
“三千道途,條條可近大道,你之道不在于此,卻不知變通,雙足于原地踏步,可雙眼卻只知看向遠處,明明已然止步不前,卻還道自己看的長遠!
“我且問你,你這修行是‘快’了,還是‘慢’了?”
聲音平緩低沉,可聽在馮濟明心里卻如舌綻春雷,震的他雙耳嗡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自己一味追求圓滿、處處不落,看似是步步踏實,為求以后修行長遠,實則卻是故步自封!
雖說萬丈高樓平地起,可又哪有日夜只打根基,卻不去筑高樓的?
這豈非舍本逐末,主次不分之舉?
回想過去,若將自己于火法上的鉆研落于他處,恐怕如今早已三關(guān)俱破、九竅齊開,只等結(jié)丹了!
他臉上懊悔之色一閃即逝,隨即又現(xiàn)出狂喜,躬身行了一禮,發(fā)自肺腑道:“多謝師叔指點!”
鐘懷遠始終看著他臉上表情,見其能瞬間調(diào)整心緒,沒有自怨自艾,頓時露出滿意之色:“好!你今日能明悟,那之前六十載歲月就不算蹉跎,一朝得法,往后便是大道坦途!”
馮濟明再次拜謝:“弟子謹記于心!”
鐘懷遠再次點了點頭:“也不枉紫霄山劉師兄特意來叮囑我,你能明白此番道理,便算是過了考校,百日之后遴玉院閉院,你自去紫霄山,拜于劉長老門下,做其真?zhèn)鞯茏??!?
馮濟明聞言如遭雷殛,愣在當(dāng)場。
“怎么,不愿意拜師?”
鐘懷遠嘴角含笑。
“弟子……愿意,愿意!”
馮濟明雙眼突的一紅,兩行清淚滾落,只覺自己喉嚨發(fā)堵,連聲道。
自上山以來,能入內(nèi)門于他便是奢望,還從未想過竟有法脈愿收自己為真?zhèn)鞯茏印?
“好了,擦一擦淚水,莫要在后輩面前失了臉面。”
鐘懷遠笑著搖頭道。
殿外突然有清風(fēng)拂過,搖動花海,帶起漫天五彩花瓣。
鐘懷遠隨即轉(zhuǎn)頭看向竹林深處,臉上笑容又帶上幾分欣慰:“你可還記得那個叫蘇墨的弟子?你道他修煉的慢了,我言他修煉的快了,原來我們都是偏頗了?!?
他語氣一頓,一甩袖袍邁步而行,接著道:“如今再看,這孩子卻是不快不慢,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