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松青第八日服炁。
終究沒能擔住壓力,即使明知蘊有一道煞炁,卻依舊選擇服食入體。
他面色雖還有些蒼白,但神情卻是驟然放松了下來。
蘇墨將他這幾日的躊躇看在眼里,但也不知如何置評。
他人之道非己之道,他人的選擇自己自然也無權定義好壞。
至第九日,上午講法結束之后,掌院罕見的對院中弟子的修行進益做起了指點。
尤其是已然入靜修煉的幾人。
用詞嚴厲,語氣威嚴。
這其中自然也包含蘇墨。
他虛心接受,卻不為所動,依舊按部就班。
到下午散學之前,裴萬里成功服炁,位列一甲名榜第八位。
是夜。
鑒考司,議事堂。
“不錯,一甲八人,怕是有數十年未遇上過如此多的好苗子了?!?
爽朗的笑聲響起。
一張名冊被翻開放置于桌案之上,幾位道人圍坐周邊。
“這孩子是流云峰陸通慧收的記名弟子吧?”
一人指著上面顧松青的名字開口。
名字后方還寫著幾行小字:
【天資:甲】
【心性:下等】
【四日凝念,八日服炁】
【評語:行事沉穩,但顧慮太多,難以堅持自我道路……】
“第四日凝念,沒有貿然服炁,而是選擇循序漸進淬煉神念,至八日方才引炁入體,倒是好定力,卻為何只給了下等?”
有人疑惑道。
鐘懷遠一甩袖袍,悠然道:“若是他能堅持本心,貧道或可給一個上等,至少也是中等,可惜不能?!?
他指了指名冊上的評語,又道:“我昨日激了他一番,結果受不住,下午就選擇了服炁,故此只得下等。”
問話那人聞言又是大笑:“當年內門學法之時我就看出來,懷遠此人看似忠厚,平日里不茍言笑,實則心思最多!”
鐘懷遠面無表情:“貧道這是老謀深算?!?
“那這個,第二日凝念,當即服炁,為何能得中等?”
又有人開口問。
他手指的名字正是沈玉珂。
“是問劍崖林師弟收的記名弟子,”鐘懷遠瞥了一眼道,“不吃不喝不眠,苦修一夜,第二日服炁,倒是有股子劍修堅忍不拔的意思?!?
“只怕好勝心過強,剛極易折?!?
有人搖頭道。
“無妨,”另有一人接話,“不鋒銳如何成劍?磨一磨便是?!?
眾人就著名單上幾人一一看過,直至最后一位姜鹿鳴。
“胡鬧!”
一位著素袍的老道吹胡子瞪起了眼:“我司心性考校何時有了‘下下等’之說了?”
鐘懷遠臉上頓時顯出無奈之色:“參天闕姜師叔和鹿飲澗虞師叔特地關照,這孩子自小疏于管教,性格倨傲,過于自我,望我們院中能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你若不滿,便跟兩位師叔理論去?!?
素袍老道頓時不語。
“這個要磨,那個要磨,我們都教院是授法的,又不是磨刀的,找誰去磨?”
一位面孔較為年輕的道人嘟囔了一句。
“人選倒是有一位,只不過——”
鐘懷遠臉上稍微顯出一絲遲疑來。
“哪一個?”
立刻有人問。
“哦,是那個兩刻鐘入靜的!”
又有人接話,隨即“咦”了一聲:“怎么未見他上榜?”
“是你提過的那個小朋友?”
素袍老道皺了皺眉頭,似乎也想了起來:“兩刻鐘入靜,半個時辰凝念,莫非還未過你的‘小考?!??”
鐘懷遠搖了搖頭:“考校倒是昨日便已過了,只是……”
“莫不是還想更進一步?心氣倒是高,可只怕過猶不及,要不要提點幾句,是個好苗子,別耽誤了?!?
鐘懷遠又搖了搖頭:“還有最后一日,且再看一看。”
“你為遴玉院掌院,便由你定奪?!?
素袍老道一錘定音。
……
翌日。
遴玉院開院第十日。
至今日散學,一甲名榜封榜。
今日過后,即便再有凝念服炁者,亦無緣外門蒼松院。
始終縈繞在眾多弟子之間的壓力驟然消散。
對大多數人而言,前幾日對一甲榜或許還懷有期許,可今日封榜在即,便也自知無望,不如干脆放棄,倒樂得輕松。
唯有幾位修行已然入門的,只差一步就能凝念,眼看機緣即將錯過,反而心生緊張。
可越是急躁就越是差錯,竟連入靜也辦不到了。
“還有三個時辰封榜!”
突然有鑒考司弟子宣告時辰,聲音傳遍了峰頂。
語氣雖然平和,卻不知為何莫名增添了一分緊張之感。
蘇墨緩緩吐出一口氣,從入靜中醒來。
經過近九日的淬煉,他的神魂已然完全恢復。
現在的他,只感覺前所未有的身心舒暢,神志清明。
這是他如今所能達到的最圓滿的狀態,成敗在此一舉。
再次進入識海之中,感應著外界天地,蘇墨從周圍攝過一道五色元炁。
神念探入其中,一一區分起諸多元炁之間的分別。
……
“距封榜還有兩個時辰?!?
時間一晃而過,蘇墨額頭見汗。
圍繞在他神念周邊的元炁已經變得極為清澈。
可這其中依舊有十幾道雜炁未能剔除干凈。
這些雜炁性狀與精純的五行元炁極為相近,若非他經過這幾日的修煉,恐怕根本無法將之辨認出來。
可也正因如此,要將這些雜炁分離出去也是困難無比,往往是剛將其中一道抽離,立刻又有另一道從天地之間受到吸引融入進來。
饒是蘇墨已經竭力保持心境,此刻也不免有些焦躁起來。
……
馮濟明如往日一樣巡視院中弟子,路過蘇墨身邊之時不由多停留了一會兒。
看到那個青衫少年臉上顯現出來的一絲焦急,他不由微微搖了搖頭:
兩刻鐘入靜,卻至第十日都無法服炁,無緣一甲名榜。
他前幾日也查過這位弟子的名冊,知曉其將滿十五,對于修行而言已是晚了幾年。
當下也不由感嘆大道無情。
凝念這一關,最是講究心思澄澈,莫說錯過幾年,便是只晚了一年,論你如何天資悟性,都是難上加難。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自己。
若是自己的資質再好上一些,能早幾年上山,或許在修行之道上也能走的遠一些……
長嘆一口氣,馮濟明邁步離開。
不知不覺間,竟是來到了大殿門口。
“見過掌院師叔?!?
他看見那位白須白眉的道人立于大殿前方,如同一株筆直的蒼松一般。
“濟明,今日院中弟子表現如何?
鐘懷遠語氣平和的開口。
“大多弟子都難以入靜修煉。”
馮濟明恭敬回答,隨即又問:“師叔,為何要讓人通告封榜時辰?”
平白擾亂諸多弟子心神……
后一句話在他心中沒能說出口。
可掌院卻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轉移了話題:“濟明,我見你方才在那位叫蘇墨的弟子前駐足了片刻?”
“是,”馮濟明如實回答,“師侄只是覺得這孩子頗為可惜……”
“確實可惜了……”
鐘懷遠語氣依舊不含絲毫情緒:“我再問你,你看這孩子修行,是快了還是慢了?”
馮濟明聞言一愣。
這個問題掌院已經問過自己了,今日為何又問?
他隱隱覺著掌院師叔這句話似乎有些深意,可仔細想了許久卻都沒有結果,于是只好如實回答:“以他的天資悟性而言,慢了。”
“我卻認為快了?!?
馮濟明聞言一愣。
“我記得你開辟宮府已有六十載了吧?”
鐘懷遠突然從遠處收回目光,看向馮濟明。
馮濟明不知所以,只能點頭稱是。
“一甲子前,你開了含明宮,辟出玄真府,接下來可是要開絳霄宮?”
馮濟明又點頭,不知掌院到底何意。
“我認為你也是過快了,濟明,最好是慢一些?!?
快?
馮濟明滿臉不解:以自己的修行進益,何時能與“快”沾邊了?
想當年自己上山,九十日堪堪服炁,勉強入了青蕪院,又三年才終于筑基進了內門。
往后在一境苦修五十余載,僥幸開辟了宮府破入二境。
如今已在二境徘徊六十載,卻依舊只開辟了一宮一府,不知何時才能開得第二宮。
這也能叫做快?
“須知過猶不及,你可知‘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的道理?”
掌院的聲音幽幽傳來。
馮濟明聞言皺眉苦思。
……
“距封榜還有一個時辰。”
平和的話語再次于峰頂響起。
蘇墨聞言心中一凜,被迫退出了入靜狀態。
他還剩最后五道雜炁未能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