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姜鹿鳴言語中隱隱的挑釁意味,蘇墨實則并沒有太過在意。
這孩子脾氣是不太好,但其實心地不算太壞。
他白日里服炁傷了肺竅,本該靜養,可此時卻依舊愿意分享自身感悟,指點他人修行疑難。
由此便也可見一斑。
自從來到此方世界,蘇墨實在受到太多照拂,既有來自山中凡人的好意,也有來自仙府修士的照應。
這幾日以來所見所得,遇人遇事,都令他對這玉瓊洞天漸漸多了幾分歸屬之感。
既是如此,又怎好藏私?
難不成自己還連一個七八歲的孩童都不如了?
姜鹿鳴與蘇墨自然沒什么舊怨,只是不知為何,心中頗為看不慣此人做派,因此方才見機拿話揶揄了幾句。
本還以為對方不過山外之人,今日初次聞道,又能有什么見解?
卻不料蘇墨答應的痛快,反倒更顯自己無禮,頓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似是有些不忿,卻也不好發作,干脆將頭扭到一邊:“那倒要聽聽你有何高見!”
蘇墨心中暗自好笑,但面上卻不顯,只是將自己白日里入靜的的心得依次道來。
起初時他語氣還有些遲緩,可隨著講述,思緒越發流暢,只覺得原本許多模糊之處也越發清晰起來。
此番講述,相當于將他自己的感悟重新梳理了一遍,不知不覺間對那坐忘之法的理解又上了一個臺階。
邊上幾人越聽越是沉醉,尤其是顧松青這本就修習坐忘之法的,只覺得蘇墨對“無我無物無分別”的見解頗為透徹,竟是將自己始終無法悟透的疑難一舉消除了。
姜鹿鳴初時還有些嗤之以鼻,可越聽臉色越是驚疑,似是沒有料到蘇墨對坐忘之法的理解竟到了如此程度。
蘇墨將入靜之法講完,頓了頓,又繼續講解起法門中淬煉神念的內容來。
曾歡歡不解:“可若是凝煉出了神念,豈不是立刻就能服炁入榜了?”
蘇墨搖頭:“先前掌院也有言,諸炁駁雜,若是神念凝煉不足,無法攝取出五行元炁,冒然服下反而傷身。”
“你什么意思?”
姜鹿鳴語氣不善,心里剛剛升起的一絲贊嘆煙消云散,只感覺對方定是記恨自己先前挑釁,故此才特意拿話來嘲諷。
蘇墨也無心爭辯:“僅是一家之言,大家止做參考罷了。”
姜鹿鳴聞言冷哼一聲:“內丹道二境修士等開了三關九竅,一次吐納所服食元炁便以江河計,這區區一道雜炁又能有多大影響?我只是略微心急了一些而已,誰料到這縹緲峰上竟會蘊出如此鋒銳的金炁,害我傷了肺竅!”
眾人聞言并未太過在意,只有寥寥幾人低頭皺眉,臉上若有所思。
第二日。
姜鹿鳴在院中靜養,蘇墨與顧松青結伴上山。
等他們到峰頂時,見大殿之外稀稀拉拉已有不少人在了。
沈玉珂依舊在昨日的位置盤腿入靜。
也不知是來得早了,還是干脆一夜都不曾離開。
辰時剛到,那位白須白眉的道人就已出現在大殿之外。
“今日講解‘入靜’、‘凝念’和淬煉之法。”
鐘懷遠目光掃過四周,悠然開口。
昨日是傳授功法,讓眾人自行翻閱,由諸多學師指點疑難。
而今日才開始正式講修煉。
一個時辰的講法過程中,“入靜”篇的內容最為淺顯,昨日進度越快的,今日感觸越深,有個別學生甚至已經隱隱觸摸到了要義。
可當講至“凝念”相關時,就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跟不上了,畢竟在場學生們連入靜都還未入門,又怎能理解更近一步的“凝念”呢?
等到了講解淬煉之法時,所有人都開始云里霧里,不少人干脆直接放棄聽講。
唯獨蘇墨眼前一亮。
院中所有學生里,只有他走到了淬煉神念這一步。
掌院今日的講解之中,有許多功法典籍上并未提及的關竅,以及更加切實的淬煉神念之法。
蘇墨將之與自己的理解一一對照,發現若按掌院所述法門來淬煉神念,自己修行的效率將大大加快。
等講法結束,他迫不及待的入靜淬煉起了神念。
一個時辰之后。
在蘇墨的神念感應之中,天地間再不是混沌一片,而是漸漸有了不同的形狀:
高空之上有水炁蒸騰而起,周邊竹林里青色木炁繚繞,身下沉著的則是玄黃土炁……
天地之間萬千元炁,雖然依舊雜糅在一起,但蘇墨卻已然能夠將之大致分辨出來。
他的心念微微一動,絲絲縷縷的元炁從周圍各處飄蕩而來匯成一道,如游魚一般繞著他打轉。
將神念沉浸入這道雜炁之中,蘇墨細細感應起其中的變化:
嗯,以五行之炁為主,木炁尤甚,包含了清炁、濁炁,還有一些地脈元炁、太陽靈炁……
突然間,他思緒稍稍一頓。
等等,這是什么炁?
在絲絲縷縷的元炁之中,蘇墨察覺到了一絲非常細微的,但又令他十分厭惡的感受。
與金性相合,但并非金炁……
含煞帶毒……
這是一道煞炁!
他立刻反應了過來,同時心中不由一驚,想起了昨夜姜鹿鳴所言。
原來他之所以服炁受傷,非是因為此處金炁鋒銳,而是因為這一道金煞之炁!
掌院所言果然不錯,天地之間元炁駁雜,竟然還有此等煞炁隱藏于五行之中。
可這煞炁又來源于哪里呢?
是山土之中孕出來的金煞?
還是這縹緲峰上有什么精金礦石,長年累月積累起來了這一絲煞炁?
還未等他思考明白,周圍的炁海就又有異動。
與昨日相似,又是一點渦流出現,然后從附近攝起一道雜炁卷入其中。
又有人服炁了?
是誰?
蘇墨還在做著推測,卻見那渦流并沒有散去,而是再次攝起一道雜炁服下,緊接著又攝起第三道雜炁……
壞了!
這雜炁中有煞毒,昨日姜鹿鳴服了一道就傷及肺竅,今日也不知是哪個莽撞的,竟連服三道炁?
他心中一驚,念頭自然就散了,等從入靜中回過神來,周遭又是一陣嘈雜。
是沈玉珂。
小姑娘由一位鑒考司弟子攙扶著,面色如金紙,雙目緊閉,眼看已經昏死過去。
蘇墨抬眼看去,只見她嘴角處、衣襟前,乃至那身鵝黃長裙的裙擺處,盡是點點殷紅的血跡。
“這……這好好的,怎么吐血了?”
有人驚呼出聲。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幅模樣給嚇到了。
“服食雜炁,傷了肺竅。”
威嚴平和的聲音傳來,那位白須白眉的道人不知何時已來到人群中。
“送去煉丹閣吧,取兩粒雪魄凝肺丸給她服下,就記院中的賬上。”
鐘懷遠對一旁的鑒考司弟子輕聲吩咐了一句,后者立刻領命,抱起那位鵝黃衣裙的少女,祭出青云就直往天上的樞機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