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羅群峰。
有山高聳入云霞,其名縹緲峰。
峰頂云霧之間,誦念讀書之聲四起。
每年有百日時光,此峰最為熱鬧。
遴玉院中,少男少女們三三兩兩席地而坐,翻閱著手中功法典籍。
有人粗略看了幾頁,便急著閉目盤坐,可卻始終不得要領,很快又拿起書冊繼續翻看后續內容,如此反復。
有人見著一處不解,忙請教附近學師,解了困惑之后返回原處,可讀到后面幾行卻又有疑難,于是再次起身,來來回回。
有人心浮氣躁,閉目盤坐卻無法入靜,反怪周邊之人誦念太過大聲,因此而起了爭吵。
如此種種,都由身著玄袍、來回巡視的鑒考司弟子看在眼里,一一記下,卻不動聲色,只在幾處爭吵愈演愈烈,要起沖突之時才上前制止。
這一切蘇墨一概不理,只關心手中坐忘凝念之法。
他翻書極快,第一遍只粗略看過,了解法門要義,記下修習關鍵。
一位鑒考司執事路過,他面色平靜的看著周邊亂糟糟的少男少女們,直到目光落在專注讀書的那位少年身上時才暗自點了點頭。
他對此人有些印象,先前選擇功法之時,其余人大多都要了兩門,只有寥寥幾人僅挑選了一門,這位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明白自身所需,堅定修行道路,這便是遴玉院給弟子傳授的第一課。
亦是第一重考校。
初次聞法,沒有能力辨清,因此選擇了兩門功法,這并非什么大問題。
可若等三日五日,乃至十日之后,依舊分辨不出其中關鍵,無法做出抉擇,反倒耽擱修習,那基本也就無望入門了。
而越早明白其中道理,能快速做出決斷的,相較而言自然評價會更高一些。
可當這位執事看到蘇墨將手中書籍翻的嘩嘩作響,每一頁幾乎只停留三五息,不過一會兒功夫就翻看完了整本書時,他卻不禁皺起了眉頭:
修行入門,須得戒驕戒躁,半點偏差都要不得,哪有如此囫圇吞棗的?
似這般浮躁,又如何入得了靜、凝得了念?
難不成此子并非心性上佳,而是無知自大而已?
倒是自己走眼了,他輕輕搖頭,目光轉向他處。
巡視一遍之后,這位執事面色稍稍緩和了一些:看來今年上山的倒也有一些好苗子。
山下的不說,光是山中長老帶回來的那兩個記名弟子便是不錯,不驕不躁,定力不凡。
至于那位姜鹿鳴,他更是有印象,這是山中兩位高修道侶之子,甲子以來入院年齡最小之人。
可人雖年幼,卻比周圍許多大孩子都要沉穩,只安安靜靜沉浸于手中典籍,不為周遭外物所動,觀其神情,好似未曾遇到一處疑難,悟性實屬驚人。
“弟子有幾處不解,還望請教學師。”
耳旁有聲音傳來,這位執事停下腳步望了過去,見正是那位叫做顧松青的記名弟子。
“有何疑難只管問來。”
他溫和的笑了笑,耐心聆聽了對方疑問,又一一做出解答。
隨后,另一旁的沈玉珂和姜鹿鳴也留意到了這邊,安靜聽完兩人問答之后,又依次提出自己的困惑之處。
三人小聲交談片刻,均從面前學師的指點之中受益匪淺。
見到三人再次沉浸入典籍之中,這位執事滿意點了點頭。
從方才的指點之中,他便能看出這幾人心性悟性皆是不凡,不但能快速沉下心來認真鉆研功法,并且已有了自己的思考與見解,而非是先前一些人般,只有一處不通,便急著求解。
念及至此,他心中不禁將這三人與先前那位胡亂翻書之輩做起了對比,一時好奇,便轉頭望向另一邊,可等看清之后,卻不由啞然失笑。
只見那人已是閉目盤腿,做出五心向天姿勢,那本功法典籍早已合上放置膝頭。
竟是準備要開始修煉了?
急躁冒進之輩……
執事嘆了口氣,正要邁步離去,卻突然目光一凝,臉上現出訝異之色:
不對!不是準備修煉,而是已經在修煉了!
只見對方氣息綿長,體態平穩,竟是已經入了靜。
此人真是初次修行?
這位執事瞪大了眼,一時有些不可置信。
從拿到功法至現在,不過短短兩刻鐘,即便此人翻閱典籍速度再快,通讀至少也需要一刻鐘。
也就是說,竟有人初入修行,僅短短一刻鐘便能入靜?
更遑論其僅靠自己就將功法融會貫通,竟是一處疑難也沒有?
這是何等悟性?
他面露驚疑之色,再三確認對方真是已經入了靜之后,這才手上掐訣,祭出腳下青云,騰身往大殿處飛去。
……
大殿處,云駕剛落下,閉目靜坐的鐘懷遠就已開口:“濟明,有事稟告?”
馮濟明上前兩步,低聲道:“掌院師叔,院中有弟子已然入靜了。”
白須白眉的道人依舊闔著雙目,半晌沒有動靜。
正當馮濟明想要再次開口之時,才聽見“嗯”的一聲。
“師叔,我是說有弟子——”
聽到這聲平淡的回應,他還以為是掌院師叔沒聽清,正想再多解釋一句。
“我已知曉了,兩刻鐘入靜罷了。”
可還未張嘴,話在口中就被打斷了。
兩刻鐘入靜,這還“罷了”?
馮濟明有些漲紅了臉,心中不禁懷疑掌院師叔是不是老糊涂了。
自己在鑒考司擔任執事,對歷年來弟子考校一事再熟悉不過。
以他所知,這個速度入靜的,只怕是甲子以來院中第一人,即便縱觀府中萬年歷史,約莫也能排入前三十!
這師叔怎么就不激動呢?
“修行一事最是難言。”
似是察覺到了身邊晚輩的疑慮,鐘懷遠驟然睜眼,緩緩開口道。
“莫說只是入靜,古往今來修真之中,出過多少奇人天驕?
“貧道聽聞過只半年便筑基圓滿入一境,再十年破入二境,又三十年結丹入三境的,誰人不道一聲‘天才’?
“可如此才情卓絕之輩,最后卻在三境蹉跎了一輩子,始終不悟生死玄奧,止步金丹初境,壽盡坐化。”
這……
馮濟明一時語塞,既驚嘆掌院師叔口中之人天分超絕,又震驚于此等人物竟也被困死于金丹之境。
“遠的不說,你可知那太一道掌教裴真人?”
鐘懷遠再次閉目端坐,聲音依舊平和。
蜃樓城太一道,乃道門七大正統之一,走的是元神大道,馮濟明又哪里會不知,立刻便回:“弟子知曉。”
鐘懷遠又道:“那你可知,裴真人少時修真,足三年才勉強入門破一境,徘徊六十載堪堪入二境,又兩甲子將將壽盡才化神至三境,這等資質,道一聲庸才亦不為過。
“可誰知其從此便猶如蛟龍入海,三境煉陰存陽,四境神斬三尸,一路高歌猛進,不過花費百年時光,而今已臻五境,眼看地仙有望。
“你說說,這究竟是庸才還是天才?”
馮濟明聞言久久不能語。
“大道最是玄奧,院中千多余人,誰又能說得準將來如何?且看他們所行道路才是正理。”
說完最后一句話,鐘懷遠一揮手中拂塵:“你且去吧。”
馮濟明作揖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