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玄清府為南派內丹道祖庭,主修體內金丹大藥,這《清靜經》并非山中法經,而是神真道所修經文,乃山中高修外出行走,偶然所得,故此我才不知,非是先前有意瞞你!”
孫平之鄭重解釋了一句,又道:“神真一道主修觀想存神、照觀真我,講究靜心、明神,此經非是修行功法,而是入靜養神之法,凡人亦可學。
“依你現狀,修復魂魄確實困難,可你本身就魂魄壯大,即便受損,亦不比常人差上太多,只是因魂魄傷的重了,以至于神明衰弱。
“神明者,心神也,神由魂所生,卻并非依魂而存,贈此經書那位高修有言:你這幾日,需得清凈而明神,若使得神明靈動,方有望于洞神鑒上留影,通過鑒考司法試!”
蘇墨心中激動,但接過經書,卻并不急著翻看,而是好奇道:“不知是哪位高修道爺所贈經書,既承此番恩情,須得道謝才是。”
孫平之卻只是笑著搖頭:“等你將來修行入門,自然知曉,若是連凝念服炁一關亦過不了,人家要你一聲謝有何用?”
蘇墨只能點頭稱是。
說罷,孫平之又拿出一個小木盒來,打開之后,里面是兩粒豌豆大小的透明小丸。
“這是明神丹,無甚大用,精神萎靡困頓之時,服用一粒,可清明頭腦。”
孫平之將木盒推到蘇墨面前,笑道:“我見這清靜經于你有用,想著此丹或許亦有效,還專門去問了懸壺峰的師兄,可惜此丹本不常用,就余下這兩粒而已。”
蘇墨忙道:“這可如何使得?”
孫平之搖頭:“無妨,我留著也無用,便送與你了,只是此物須得慎用,不可影響了睡眠,否則反傷了神。”
蘇墨趕忙謝過。
見事情交代完畢,孫平之正起身子,面色肅然道:“法試一事我已由院中報知鑒考司,臨來時收到答復,剛好明日司中人手有空閑,約巳時將會來人,你需做好準備。”
無論心中再是坦然,聞言蘇墨都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以他目前的神魂狀態完全沒把握通過法試,也不知道這所謂的《清靜經》到底能有多大作用。
但既已堅定心志,自然不會輕易動搖,他強壓心情,又是應了。
見蘇墨面色不改,無有慌亂不安之意,孫平之暗自點頭,又指著桌上的經書道:“時間尚早,你先翻閱一遍經文,若有不解之處我還能與你解答。”
聞言蘇墨點點頭,翻開手中那本《太上老君說常清靜妙經》。
“老君曰: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
開篇百十字,闡述經文清凈之要義,再往后便是如何通過氣息吐納、調整身心進入清凈明神狀態的修習之法。
初讀之下不覺如何,可越是往下看,蘇墨就越覺得此法暗含玄妙道理,漸漸的口中就低聲誦讀起來,只覺幾日以來那種心神不寧之感減弱少許,就連頭腦中的刺痛也平息了一些。
不知不覺之中,他竟是看的入了神,忘卻了面前坐著的孫平之,亦忘卻了自己身處何處,只覺身心俱靜,唯有口中經文。
孫平之看著面前物我兩忘的少年,眼中不由透出異色,不自覺就壓低了自己氣息,生怕驚擾對方。
一刻鐘后,蘇墨念完最后一句經文,又沉浸了片刻,這才終于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神清氣爽,竟是狀態比先前好了不少。
“如何?”孫平之忙問,可看到對方眼中神采,心里已是有了答案。
“有效!”蘇墨面露喜色。
“可有疑難不解之處?”
蘇墨搖頭。
孫平之不由嘖嘖稱奇:“此經文我亦翻閱過,粗看三遍,方覺其中粗淺韻味,你初次閱讀,竟能感悟其中清凈之意,悟性、心性俱是不凡,或許旬日之后,真有望能入遴玉院。”
說罷他指著先前的小木盒:“試試,服用一粒明神丹,再讀此經文,據懸壺峰凌師兄所言,應是效用倍增。”
蘇墨忙捻起一顆透明藥丸,送入口中咽下。
初始無有所感,可幾息之后,就覺腹中一點清涼之意驟起,仿若是灌下了一大缸薄荷水,全身毛孔瞬間舒張,血管中流淌的仿佛不再是熱血,而是冰水。
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口舌肺部都像是被寒冰凍結,冰冷刺骨。
蘇墨不敢耽擱,忙端起手中經書。
可又哪里看的進去?
開頭百十字,看了好幾遍,完全失了方才那種狀態。
于是改為大聲誦念,直到讀至中篇,蘇墨突然感覺周圍一片靜謐,腦海中別無他物,只有口中經文。
驀然間,他仿佛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識海之中,思緒所凝聚的虛影依舊淡薄無比,可卻漸漸有了形狀,與自己的模樣逐漸重疊,同樣在踱著步子大聲誦念經文,只是動作舉止尚顯僵硬。
孫平之隨手掐訣將屋舍內外隔絕,免得里面動靜傳到外面,反引來院中其余人打擾此處。
他看著屋內來回踱步之人,目光中的驚異之色更甚。
《清靜經》雖是神真道的經文,可大道修行,本就有相通之理,內丹一道亦是講究“性命雙修”之道。
性者,心也、神也、心性也。
何為“心性”?
明我,去妄,悟真是也!
這本經書所述之理并不玄奧,反倒是通俗易懂,無非是闡述清靜無為,欲念便消,從而心神自寧罷了。
可懂歸懂,卻難以明悟。
古往今來,大道之理由多少前人闡述,多少后人追尋,當今種種典籍所述,無一不是鞭辟入里。
可又有多少人能悟得其中真意?
先前掌院將這本《清靜經》交由自己之時,他也曾翻閱過,自覺品出其中韻味,已得清凈之意。
可若真要習練,沒有一兩柱香的功夫只怕是入不了門。
而眼前之人僅是初次翻閱,竟能幾息入靜……
想到這里孫平之不由失笑搖頭:自己一個煉炁境修真,竟然還比不過一個未曾聞道的孩子?
他不禁想起對方先前于青云上豪氣所言:或許此人真有那百萬、千萬里也無一的心性、悟性。
……
等蘇墨退出識海,感知再次返回到現實之后,發現窗外天色竟是有些暗了。
自己到底入神了多久?
他的臉上顯出一絲茫然。
“申時剛過,已是酉時了。”
孫平之看到他愕然模樣,笑著搖頭道。
竟然不知不覺中過去了一個半時辰?
蘇墨心里驚訝,在他的感知當中,時間頂多過去了一兩刻鐘而已。
但此時被說破,終于發覺自己口干舌燥,也不及多話,連著灌了好幾大杯茶水,這才感覺痛快不已。
“看來凌師兄所言不假,這明神丹果然有效,我雖無余山主那等本事,能瞧出你神魂形狀來,可觀你氣色,比之先前要精神靈動不少。”
孫平之笑著起身,手中袖袍一揮,仿佛有一層無形的遮罩被掀開,外面風吹草動細微聲響透過門窗縫隙傳入,顯得格外真切。
蘇墨聞聽此言,細細感受了一下,這才驚覺自己頭腦中的抽痛居然已近乎消失,思緒也不再那般滯澀遲鈍,雖然仿若源自精神深處的虛弱無力之感依舊未消,可整個人卻好像卸下負擔,輕松了不少。
“魂魄應當未有恢復,但神明確實比先前更為清爽靈動。”
他拱手道謝,心中一塊石頭緩緩落地。
服用了明神丹之后再修習《清靜經》果然效果倍增,自己能夠明顯感受到狀態的恢復,鑒考司法試所帶來的壓力也隨之減輕不少。
“無需謝我,這本是你自身緣法。”
孫平之擺了擺手,又交代道:“天色將晚,你勿再服食明神丹了,經書也無需再看,不可耽誤休息,要切記過猶不及,反傷其本。
“明日法試我亦會同來,無論屆時成與不成,你都無需過多憂慮,否則反而勞神。”
蘇墨見其語氣鄭重,自然也明白對方所說道理,于是點頭稱是。
隨后孫平之又演示了九個姿勢,直到蘇墨完全掌握之后,這才停下。
“此法喚做‘通經功’,你無事時可多演練,權當通經活血、強健身體了。”
說罷他就轉身告辭:“好了,時候不早,我還需回院中散值,就不多留了。”
蘇墨一路送到門外,見對方駕云而去,剛要轉身回屋,卻瞥見南邊一間屋子推開了窗,那個叫姜鹿鳴的小孩兒正在窗口幽幽看著自己。
怪嚇人的。
這會兒天色有些暗了,猝不及防之下,蘇墨都差點兒被嚇一跳。
他看對方也不說話,于是只好擠出笑意拱了拱手。
吱呀一聲,窗戶復又被關上。
這小孩兒還挺怪。
蘇墨搖搖頭,回到自己屋中。
過不多時,游天舫從東邊青云峰上送來晚食,蘇墨吃過晚飯,稍作歇息,又練了一遍通經功,這才打水梳洗,準備上床休息。
躺在床上,活動了筋骨之后身上暖洋洋的,連日以來始終揮之不去的頭痛也幾乎消失,蘇墨感覺此刻全身心的放松了下來。
回想著這一天以來的經歷,他恍然長舒一口氣,心里仿佛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升了起來。
獨在異鄉為異客,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他雖然沒有什么表現,但心里始終有種格格不入之感。
思念、悲傷、迷茫……
那再也回不去的故鄉,是他心中難以割舍的過去。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已經知曉,自己母親本是這個世界的人。
那自己就不再是異鄉客,而是歸鄉人。
此方世界亦是自己的半個故鄉。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望著窗外家鄉月,蘇墨嘴角帶笑,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