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茶鋪的銅壺在午后三點準時發出嗚咽聲，林晚星將最后一把夏枯草投入沸騰的藥湯，氤氳蒸汽里浮動著母親教她辨識藥材時的咳嗽聲，玻璃門突然被推開，八角銅鈴驚惶地撞碎寂靜。

“今日涼茶賣完了。“她頭也不抬，沾著草藥碎屑的手指正把曬干的木蝴蝶裝進鐵罐，直到深灰色西裝褲腳闖入視線，才意識到空氣里飄來雪松香調的侵略氣息。

沈敘白將鎏金名片按在樟木柜臺上，指節叩擊處正是母親照片里那個被剪開的缺口：“林小姐的設計天賦不該埋沒在鴨寮街。“

柜臺下她攥緊胸針，尖角刺入掌心，今早報紙還刊登著許曼妮戴著翡翠鐲子與沈世昌共進午餐的照片，配文“豪門佳偶投資慈善事業“。

“沈先生不如去中環畫廊找靈感。“她轉身擦拭藥柜，玻璃倒影里男人眉骨那道疤比十八年前更深，“畢竟你們最擅長把別人的苦難裱成裝飾畫。“

突然響起的快門聲驚飛檐下麻雀，三個狗仔正趴在櫥窗外，鏡頭貪婪地舔舐著沈敘白撐在她身側的陰影。他溫熱的呼吸掃過她后頸：“跟我走，他們就不會再騷擾涼茶鋪。“

她猛地轉身，褪色紅繩從領口蕩出，玉佩撞在他胸口發出清脆聲響，沈敘白瞳孔驟縮，那是他第一次看清玉佩背面鐫刻的“沈“字暗紋。

“你以為我還是躲在神龕里的七歲女孩？“她扯斷紅繩，玉墜在兩人之間危險地搖晃，“現在全香港都知道我是你父親的...“

“私生女？“他忽然握住她顫抖的手腕，玉佩嵌入兩人交疊的掌心，“那我該叫你妹妹嗎？“

玻璃門再次被撞開，陳阿燦拎著棒球棍沖進來，鐵棍砸在柜臺時震翻藥罐，決明子如褐色雨點灑落在沈敘白定制西裝上，林晚星看見阿燦右手新添的刀傷還在滲血——昨晚他說去收魚檔保護費時留下的。

“深水埗不歡迎沈家的人。“阿燦把棒球棍橫在兩人中間，鐵銹味混著海鮮市場的腥氣，“上次潑紅漆的小子們，可都說是收了中環的支票。“

沈敘白慢條斯理地撫平西裝褶皺，突然抽出支票簿：“不如開個價？買林小姐三個月的設計時間。“鋼筆尖在數字欄游走時，他瞥見柜臺上褪色的胸針設計圖——蝴蝶翅膀用電路板碎片拼接而成。

林晚星抓起涼茶勺舀起滾燙的藥湯：“沈先生要不要先嘗嘗這劑黃連茶？專治妄想癥。“褐色液體在青瓷碗里蕩開漣漪，倒映著窗外狗仔們閃爍的鏡頭。

僵持間手機鈴聲撕裂空氣，沈敘白接起電話時，林晚星聽見許曼妮甜膩的嗓音從聽筒溢出：“伯父說今晚家宴要宣布我們的婚期...“他突然掐斷通話，名片邊緣在柜面劃出尖銳的響。

“知道為什么深水埗的月亮永遠照不亮石板路嗎？“他轉身推開玻璃門，暮色順著西裝褶皺流淌，“因為你們寧愿守著發霉的舊夢，也不敢掀開屋頂。“

銅鈴還在搖晃時，阿燦突然扯過設計圖揉成團：“這種公子哥就像臺風，過境后只剩滿地狼藉。“紙團砸向垃圾桶的瞬間，林晚星看見母親日記里那句話在碎紙間浮現——“永別了，世昌“。

深夜三點，涼茶鋪閣樓的臺燈還亮著，林晚星用鑷子夾起胸針碎片，忽然發現沈敘白的名片背面用鋼筆畫著設計草圖：神龕飛檐與擊劍軌跡交織成項鏈，在某個角度會折射出琥珀色光芒。

窗外傳來機車轟鳴，她掀開窗簾，看見阿燦正在巷口和幾個花臂男人交涉，領頭者將牛皮紙袋摔在他胸口，鈔票散落時露出半截帶血的匕首，阿燦抬頭望來的瞬間，她慌忙拉上窗簾，玉佩不知何時又被系回脖頸，貼著心跳發燙。

茶爐上的銅壺又開始嗚咽，這次她聽清了——是十二歲少年在暴雨中的誓言，是十八年后男人掌心的溫度，是深水埗永不沉寂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