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倒計時像塊沉重的鉛磚，壓得教室后排的男生連偷傳紙條的興致都沒了。老朱在上課鈴打響時抱著數學卷子推門而入，那雙銳利的目光掃過我們蔫頭耷腦的模樣，粉筆頭精準砸中打瞌睡的同學：“你們體育老師聲音啞了，正好體測上星期已經結束，這節課繼續講試卷。“冬天的陽光穿過積灰的玻璃窗，在草稿紙上暈染出層層疊疊的困意，我們像溺水者般在函數圖像里起起伏伏，又一次次被老朱拍黑板的聲響拽回現實。

而廖賢艷的試卷，正成為這場困局里最刺眼的異數。

那個踩著上課鈴沖進教室、校服下擺鼓成風帆的瘋丫頭，高馬尾不知何時已經放了下來。從前她總喜歡把校徽歪歪扭扭的別在胸口第二顆紐扣，現在卻整整齊齊的掛在衣角。

最反常的是放學鈴聲響起時，曾經拽著我和小勾、風風火火往圖書館沖的身影消失了。如今我們踩著暮色回到宿舍，看見的是蜷在床鋪上的她。她垂眸翻著手機，纖長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唇角偶爾泛起的笑意，像這個深冬里第一朵偷開的桃花，在滿室蕭索中顯得格外突兀。那抹柔軟不合時宜地綻放在她原本總帶著倔強的面容上。

“這次周測數學才考了47分。”小勾拿著試卷的手在發顫，桌前杯壁凝著的水珠滴在成績單上，暈開廖賢艷名次下滑的刺眼紅痕，“上次摸底考她總分還在年級前十的！”我翻開她的作業本，往日工整的解題步驟變得潦草凌亂，函數圖像畫到一半突然扭曲成歪歪扭扭的愛心，作業本夾層里還夾著半張奶茶店的小票，日期正是月考當天。

細密的雨絲裹著寒意斜斜劃過操場時，我和小勾舉著借來的透明雨傘堵住廖賢艷的去路，傘骨上滴落的水珠砸在她運動鞋邊，濺起細碎的水花。“坦白從寬哦！“小勾假裝嚴肅的晃著鑰匙串，金屬碰撞聲混著雨聲格外清晰，驚飛了梧桐樹上縮成一團的麻雀。

廖賢艷的校服肩頭洇著深色水痕，發梢滴下的雨水順著脖頸滑進衣領。發間被雨水泡開的梔子香，混著食堂飄來的炸物焦香。手指無意識絞著濕漉漉的衣角，布料在掌心揉出深深的褶皺：“他...在東莞模具廠打工，這次春節回來，順道...順道看看我。“

話音未落，校服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在雨聲里發出悶悶的嗡鳴。她條件反射地按住口袋，指尖隔著潮濕的布料微微顫抖，布料下透出的溫度，仿佛是在這個冬天里馬上破土而出的春芽。

宿舍走廊的聲控燈在倒計時，第七聲“滴答“響起時，廖賢艷撞開鐵門沖進來，沾著紅油的校服下擺掃過門框，烤腸焦香混著雨水的腥氣瞬間漫進狹小的空間。她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發梢還滴著水，手機貼在耳邊的瞬間，甜得發膩的聲音順著潮濕的空氣流淌：“周五等你來接我......“尾音像融化的奶糖，黏住了熄燈前最后的寂靜。

那天的黃昏像是被誰拉長了膠卷，火燒云把走廊浸染成蜜漬枇杷的暖色調。我和小勾扒著銹跡斑斑的欄桿，看著校門口那個身影——褪色的棉衣裹著單薄的肩膀，影子被夕陽扯得老長，像棵在水泥縫里掙扎生長的楊樹。廖賢艷背著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沖下臺階時，凜冽的北風卷起她的長發，花壇里的百日菊早已凋零，只剩干枯的莖稈在寒風中瑟縮顫抖，像極了被凍僵的手指。那些曾在里小心翼翼種下的花苗，終究沒能熬過這個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