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曹耀偉驚慌失措的原因很簡單。

這等天地異象只能代表一件事：郭宏波在嘗試進入上三品。

他并不會去想這件事失敗會是什么樣子，作為憧憬多年更高境界的紫府仙君，曹耀偉很清楚道家和儒家的區別。

道家晉升儀式名為登天篆，火中載金蓮，孕成三花五氣，一步一步踏踏實實走到瓶頸，承受天劫之后方可登臨上三品，成就陸地神仙。

而儒家不同，作為神話道脈中最為唯心的一脈，想要成就上三品，說難也難，需熬長久年歲，著書立書，濟世安民，走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儀式后，方可問圣于前。

這是儒家最為標準的一條路，但還有一條更為艱難的，便是郭宏波當下走的這條。

龍場悟道。

說儒家唯心也罷，務實也罷，他確實有從中三品不論品階，一躍成圣的可能。

而郭宏波走這條路的區區代價，最多不過是悟出假道，文骨崩壞，跌落品階罷了。

但望著屋外天色愈發穩定，眼見便要云開雨散，曹耀偉在這件事上不想賭，也不敢賭。

畢竟雖說大周王朝春秋鼎盛，可每條神話道脈上三品修士卻也算得上極為珍貴。

一旦有人功成，身披朱紅，登臨天門只是王朝福利的一部分。

更大的福利是那位上三品會在朝堂上獲得極為崇高的地位，將自己在乎之事任由心意隨意擺布。

“莫非老道逼迫太過？”曹耀偉望著屋外，一道驚雷閃過，將他蒼老的面孔照得煞白。

由不得他不如此患得患失，前幾日每天都在漕司中緊盯著郭宏波，他捫心自問，這期間仇怨當時結下好大一截。

如果曹耀偉有機會入了上三品，他也會順手把那之前給他腦門一拳的天師之女教訓一頓。

但他同張蕓穎明顯不同，畢竟曹耀偉身后沒有身為天師的父親，若郭宏波當真入了上三品，僅僅加重鼻息對他而言便是一場颶風。

足以將他多年積累連同自身吹得形銷骨立。

“不行，必須想辦法自保。”曹耀偉咬了咬牙，從懷中取出一玲瓏寶玉，上有一溫潤墨色光澤若隱若現。

將視線投去，隱約能聽到其中先賢輕吟低唱。

饒是曹耀偉這等家大業大，拿出這物件也不由面露心疼。

這是他多年積累中極為珍貴的一件：文道之氣。

雖然曹耀偉分辨不出這寶玉中容納的文道之氣究竟屬于諸子百家中那一脈，可如今百脈歸流，儒家早就沒有門戶之見，這東西對于郭宏波這種行龍場悟道的大儒而言，自可辨明主體，助其穩固。

原本曹耀偉還打算用這東西換取道家寶物，但想要度過這一劫難，這東西是留不住了。

“備車。”曹耀偉朝著屋外等候的沈憫田喊了一聲，但還沒等外面回話，他便是迫不及待推開屋門，“算了，馬車太慢，老道自己去。”

他在院中輕踏兩步，寬廣道袍無風鼓蕩，身形已是馮虛御風而起。

可就在一旁沈憫田敬畏眼神中，曹耀偉剛飛了半截，便被當空一道驚雷直直劈中，冒著黑煙矮下身子，不敢似先前這般大張旗鼓。

“這上三品，單單勾連異象便有如此威能。”曹耀偉心有余悸踏在屋檐，道袍長袖已是被雷火焚燒半截，他身形不敢停留，疾步朝不遠處漕司奔去。

他心里明白，這并非是郭宏波對他心生惡念，只不過是上三品無意識勾結天上后，對其范圍內異樣修士的無意識反擊。

這也是為何一旦登臨上三品后，修士在大周王朝地位被拔升到極高的原因。

上三品，除卻同為上三品的修士，凡人軍隊皆不可敵，即便是十萬大軍，在天象面前也不過螻蟻。

曹耀偉在屋檐奔行間看著下方小巷大街中遍地血污，以及身披盔甲的將士整隊清理尸首，不由心生冷意。

“也不知這轉運使悟的是什么道，殺意如此之重。”

在他的感知中，整個揚州生靈近乎少了一成。

別看這一成不起眼，在水患停息，災民涌入揚州的當下，一成可是足足十萬人！

“奉轉運使郭大人令，但凡沖擊府衙殺害朝廷命官者，自縛雙手跪地領罰，證明是被裹挾后，可免死罪。”曹耀偉踏到一個巷口，聽到巷口外將領冷聲宣告。

這是府兵在清理昨夜事后逃離亂民。

曹耀偉聽到這話時心里還算安穩，畢竟能下這等命令，說明郭宏波還沒喪心病狂到從賊皆死的地步。

但剛剛過了兩個巷口，他便是心沉了下去。

尸橫遍野，血肉模糊，干著同樣活計的府兵手下沒有留一個活口，一旦有人領罪，不等開口自證便是當頭一刀。

“瘋了，他真的瘋了！”饒是曹耀偉這等心性，也是止不住心中畏懼，喃喃出聲。

但凡心中有良知之人，也不會認同郭宏波這種做法。

當他靠近漕司時，止不住雙膝顫栗，心生畏懼。

高大的府衙仿佛鍍上一層金光，揚州城內諸多血腥臟污之事并未染上分毫。

而在衙門前把守的將領皆是身材高大健碩之輩，盔甲上仍在滴落的血跡同這隱約有君子頌念的居所顯得格外不協調。

但墨香中傳來的蒼老聲音卻是給兩者潤和一般。

這種分外參差的感覺，饒是曹耀偉這等修為之人也是近乎兩眼腫脹，腹中惡心欲吐。

“曹道長，大人在等你。”一更加魁梧的將領走了出來，正是被關在監牢多日的戚平。

不過他臉上并無曹耀偉心中預料的那樣，滿是憤恨，甚至于多日牢獄生活在他身上也沒有留下多少痕跡。

比起將領，戚平當下更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

不過他這句話讓曹耀偉心神繃緊，緊張說道：“轉運使在等我？”

“揚州城內之事大人皆是知曉。”戚平理所應當的點了點頭，“曹道長拿出文道之氣時，大人便明白了你的來意。”

曹耀偉如墜冰窟，那這樣他來此地還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