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魏鄴城的亂葬崗上，禿鷲在腐尸堆里挑挑揀揀，忽然齊齊振翅驚飛。穿灰布袍的老仵作剛要抬頭，后腰就被頂住硬物，帶著濃重土腥味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夜梟司的暗樁，果然愛往死人堆里鉆。”

老仵作瞳孔驟縮，他腰間的青銅鸮面紋身還沒來得及掩蓋。喉間一涼，血珠濺在面前的黃土上，染出朵妖異的花。灰袍人蹲下，用死者指甲在隨身羊皮紙上刮血，暗紅粉末混著朱砂，在月光下凝成歪扭的“死”字——這是往生門第七十三張黃泉帖。

“第三堂的人聽著，”灰袍人往尸體嘴里塞帖，“子時前把帖送到城西當鋪，敢遲一步，你們老大的舌頭就喂鐵剎猊。”陰影里竄出幾個蒙面人，靴底碾過腐骨，接過帖時竟無一人敢喘氣。

這就是往生門的規(guī)矩：黃泉帖必用目標親近者的指甲血書寫，送帖者若延誤，必遭“斷舌之刑”。三年前，西魏諜報頭子“卯兔”收到帖時，曾讓替身代死，卻在第七日發(fā)現(xiàn)自己枕下多了三根斷指——那是他失蹤多年的親妹妹的手指。

最駭人的是洛陽太守案。那官員收到帖后，龜縮在重兵把守的府邸，卻在第三日清晨，被發(fā)現(xiàn)死在自家水井里，周身纏滿陪葬用的白綾，井底沉著七具無頭女尸，正是他七房小妾的尸體。夜梟司驗尸時發(fā)現(xiàn)，每具女尸指甲都被削去半截，顯然是被用來寫帖的“人血朱砂”。

“得傳國玉璽者可斷天下龍脈”的傳言，像長了翅膀的尸蟞，在江湖亂飛。但往生門真正的目標，藏在平城皇宮的斷壁殘垣里。五年前，門主背著“往生紋”刺青，親自帶人掘開太武帝寵臣的墓，從陪葬品里摳出半塊刻著“平城秘史”的竹簡。那夜，鐵剎猊的嘶吼聲震碎了鄴城十二里內的窗紙，等夜梟司趕到時，墓里只剩七具被吸干精血的尸體，每具尸體心口都插著黃泉帖，帖上字跡竟會隨月光變濃變淡。

“他們在找能開藏兵洞的鑰匙。”陳墨曾在鸮巢密室里，用匕首敲著往生門分布圖，“太武帝當年殺了三萬工匠封洞，鑰匙被分成四塊，其中一塊就在西魏暗樁‘午馬’手里——可惜那家伙收到黃泉帖后，把自己鎖在鉛盒里，第七日卻變成了一灘膿水。”

蘇妄記得那具尸體，皮肉爛得能看見骨頭，卻偏偏留著右手完好，掌心攥著半塊焦黑的玉片，玉片上“受命于”三字還沾著血痂。后來他才知道，那是往生門的“血祭術”：用黃泉帖吸干目標精血，再以血養(yǎng)匙，讓鑰匙認主。

最險的一次是宇文泰遇刺。那夜暴雨傾盆，丞相府的檐角掛著水珠，像一串串剔透的哭喪珠。蘇妄聽見屋頂瓦響，抬眼就看見個蒙臉人甩出鐵剎猊的操控鏈，那機關獸的眼珠里竟嵌著枚黃泉帖，帖角還滴著血——是丞相貼身護衛(wèi)的血。

“往生門的人能把帖下在活物身上。”綠腰后來摸著鐵剎猊殘骸，指尖沾了層黑油，“這機關獸肚子里塞滿了尸蟞王卵，一旦帖上的血滲進卵殼，方圓十里的蟲群都會被操控。”

如今再看鄴城亂葬崗的新尸，蘇妄注意到黃泉帖的“死”字多了筆勾連，像條毒蛇吐信。陳墨曾說過，往生門每完成七七四十九次血祭，就會在帖上添筆，等湊夠九九八十一道勾連，就能打開平城宮的“陰火陣”——那是用三萬僧人的骨灰和尸蟞王血混筑的殺陣。

“蘇大人，”小校遞來染血的密報，“東魏又有三個暗樁失蹤，他們懷里都揣著……”話沒說完，瞳孔突然瞪大，盯著蘇妄身后的陰影。

墻角陰影里，一張黃泉帖正順著雨水爬上磚墻，帖上“蘇妄”二字還在滲血，顯然剛寫完不久。蘇妄按住鸮首匕，聽見遠處傳來鐵剎猊的低鳴，那聲音里混著骨笛的尖嘯——是往生門主親自來了。

雨水順著帖角滴落，在青磚上砸出小坑。蘇妄突然想起陳墨的警告：“收到黃泉帖的人，就算砍斷送帖人的手，血還是會順著刀刃爬向你。因為那不是普通的血，是用摸金校尉祖?zhèn)鞯摹S泉引’蠱術養(yǎng)的，只要你沾過死人的東西，它就能追著陽氣來。”

墻根下的苔蘚突然枯萎，黑色蟲群從磚縫里涌出。蘇妄揮刀斬向蟲群，卻見刀光里映出自己的臉，左眼角不知何時多了道紅紋，形如往生門的“往生紋”。他這才驚覺，三年前在平城宮摸過的太武帝骨殖，早已在他身上種下了蠱引。

黃泉帖在雨中舒展，血字終于凝定：“七日之后，必取爾魂。”蘇妄握緊匕首，聽見自己的心跳混著遠處的骨笛聲，敲出催命的節(jié)奏。他知道，這不是終點，而是往生門真正的血祭開始——用夜梟司首座的血，為三百年前的平城秘史，畫上最血腥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