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別墅的書房門緊閉著，門縫里漏出一線暖黃的燈光。陸昭然站在走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門框上那道陳舊的劃痕——那是她七歲時用比賽獎杯不小心磕出來的。身后傳來許星珩均勻的呼吸聲，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氣息混著雨后的潮濕，莫名讓她想起小時候練武場的木樁。

“你帶他來干什么？“父親的聲音隔著厚重的紅木門傳來，比窗外的秋雨還冷。

許星珩上前半步，白襯衫的袖口熨得一絲不茍，連袖扣都規整地扣到最上一顆。他今天刻意打扮得格外正式，像是要參加什么重要儀式。

“爸。“陸昭然直接推開門，“我們需要談談星辰俱樂部的事。“

書房里彌漫著龍井茶蒸騰的霧氣。陸父背對著他們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攥著那張許星珩帶來的老照片。地板上躺著青瓷茶杯的殘骸，茶葉濺在波斯地毯上，像一片干涸的血跡。

“當年的事沒什么好談的。“陸父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你們小孩子懂什么？“

許星珩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雨水順著窗玻璃蜿蜒而下，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他突然解開袖扣，將左臂衣袖緩緩卷起——小臂內側露出一道蜈蚣般的疤痕，在冷白皮膚上顯得格外猙獰。

“七歲那年綁架案。“他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綁匪說過一句話——'要怪就怪你爸和陸家做的那些臟事'。“

陸父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窗外的雨聲漸密。陸昭然注意到父親書桌上攤開的文件——最上面是張財務報表，標注著“星辰格斗俱樂部2004年度“。她突然想起許星珩手機里那些加密文件夾，和深夜亮著的筆記本電腦。她一直以為他在寫競賽題，直到上周偶然瞥見屏幕上的《俱樂部股東資金流向》。

“老許知道你來查這些？“陸父抓起書桌上的雪茄剪，金屬開合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許星珩垂下眼睛，長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他以為我只是...來見昭然。“

陸昭然突然上前，從父親手中抽走那張泛黃的照片。畫面里，年輕的陸父與許父站在“星辰格斗俱樂部“的招牌下，背后是整齊列隊的少年學員。她瞇起眼睛，在角落發現兩個熟悉的小身影——扎著羊角辮的自己，和抱著她手臂的許星珩。

“這場火災。“她指向照片右上角隱約可見的橫幅，“是不是2004年全國青少年賽那天？“

茶杯碎片在地毯上折射出冰冷的光。陸父的表情凝固了。

許星珩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節抵著唇瓣泛白。陸昭然下意識扶住他，手掌觸及的后背一片冰涼。這是雨夜恐懼癥發作的前兆，她再熟悉不過。

“俱樂部倒閉前三個月。“許星珩從錢包抽出一張泛黃的票據，手指微微發抖，“有人用您的名義購買了二十份意外險，受益人均為......“

“夠了！“陸父的拳頭砸在黃花梨桌面上，墨水瓶震得叮當作響。他轉向陸昭然，眼白布滿血絲，“你也跟著胡鬧？“

陸昭然直視父親的眼睛。她想起十二歲那年，父親連夜從國外趕回來，只因為她摔斷了鎖骨。那時候他的手很穩，給她綁繃帶時連呼吸都輕得聽不見。

“周毅找上我了。“她平靜地說，“他知道許星珩是當年舉報省隊興奮劑的人，也知道...“頓了頓，“我們是火災幸存者。“

陸父的臉色瞬間慘白。

“2004年9月18日。“許星珩報出這個日期時，書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全國青少年賽決賽前夜，俱樂部主館突發火災。“他點開手機相冊，放大一張新聞截圖，“官方通報是電路老化，但這份消防記錄顯示起火點有助燃劑痕跡。“

“我說過不要再查！“陸父一把搶過手機，卻在瞥見屏幕時僵住——照片里，年幼的許星珩被濃煙熏黑的小臉，正緊緊貼著陸昭然的肩膀。兩個孩子的眼睛被火光映得透亮，像受驚的小獸。

陸昭然心臟猛地一顫。她完全不記得這場火災，卻莫名對照片中濃煙的氣味感到熟悉。

書柜玻璃映出三人扭曲的倒影。陸父緩緩坐進扶手椅，雪茄煙灰簌簌落在褲管上：“那年你們太小了......“

“我記得。“陸昭然打斷他，指向書柜最頂層，“那里本來放著我的少兒組獎杯，火災后就消失了。“她突然抓住許星珩的手腕，“而且他每次聞到煙味都會發抖。“

許星珩的脈搏在她掌心下瘋狂跳動。

“俱樂部抵押給銀行的土地有問題。“陸父突然開口，聲音像是蒼老了十歲，“我和老許發現時，已經有人動了手腳......“

窗外的暴雨轉為淅瀝小雨。許星珩靠在陸昭然肩頭，呼吸漸漸平穩。他手腕上的黑色發繩在昏暗光線下幾乎隱形，就像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往事。

“周毅的父親是當年安保負責人。“陸父揉著太陽穴，“火災后他主動承擔了全部責任，判了十二年，最近假釋出獄。“

陸昭然捏緊拳頭：“所以他兒子現在是沖許星珩來的？“

“不。“許星珩輕聲糾正，從內側口袋掏出一張折疊的紙，“這是上周出現在我信箱的。“

泛黃的報紙剪報上，用紅筆圈出一則舊聞：《格斗俱樂部火災疑點重重》，旁邊血紅色大字寫著：“該還債了“。

陸父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毯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拉開保險柜，取出一把車鑰匙扔給陸昭然：“帶你同學回去。這事......“

“我要參與。“陸昭然攥住鑰匙，金屬齒痕陷入掌心，“無論是周毅還是火災真相。“

許星珩悄悄勾住她的小指。雨停了，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書桌抽屜的銅鎖上——那里藏著陸昭然從未見過的、關于星辰俱樂部的全部檔案。

回程的車上，許星珩一直望著窗外。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道疤痕在明亮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

“疼嗎？“陸昭然突然問。

許星珩轉過頭，嘴角揚起熟悉的弧度：“你吹吹就不疼了。“

陸昭然翻了個白眼，卻在下個紅燈時傾身過去，輕輕碰了碰那道傷疤。許星珩的呼吸瞬間亂了節奏。

“其實我記得一些片段。“她重新握緊方向盤，“火場里你背著我爬過通風管，還把自己的濕手帕給我捂鼻子。“

許星珩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夜空中突然被點亮的星。他解開安全帶，在陸昭然猝不及防時湊近，將一個輕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眼瞼上。

“那時候我就發誓。“他的聲音融在引擎的轟鳴里，“要變得足夠強大，才能保護我的星星。“

后視鏡里，陸家別墅漸漸縮小成一個黑點。陸昭然踩下油門，心想父親書房那個上鎖的抽屜里，究竟還藏著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