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巡捕司，監獄。

“方大人，黎遠山已經收押了，我們要不要上點手段？”

一名獄吏躬身側立在方衡身旁，壞笑一聲道。

“滾開。”

方衡滿臉厭惡的看了這名獄吏一眼，“官府的名聲，就是被你們這群人搞臭了的！你以為本官和你們一樣下作？”

他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徑直走出監獄。

落在后頭的獄吏臉色僵住，待方衡徹底走遠，方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低罵道：“老子好心出主意，你清高個什么勁？裝什么？”

方衡的確很清高。

自他來了黃原鎮之后，不知謝絕了多少豪紳大戶的巴結，除了公事之外，俱是呆在府中閉門不出。

所以，當黎定民將情報告知他的時候。

他寧愿給黎定民價值更高的靈米種子，也不愿意張口去找他人索要錢財。

哪怕他若想要錢，僅僅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同時，他也是個十分不講情面之人。

在京都的時候，那位已經封王的大將軍麾下有人犯事，他明明是屬于王爺派系人馬，同樣法不留情，在查明證據后，同樣將其緝拿歸案。

黎家與他方家有舊，父輩之間曾是出生入死的同袍。

他此次來到黃原鎮，也無任何照拂。

此次黎遠山犯案，他更沒有半點講究情分的意思！

因此，有人尊稱他鐵面神捕，也有人暗中罵他古板愚笨，自命清高，不知變通。

方衡對此心中很清楚。

但他仍舊我行我素，不以為然。

因為這是他心中恪守的法！

也正是因此，他沒有像這個時代的尋常官府一樣，上來便是一套大記憶恢復術，使其無罪也有罪。

這也是他心中恪守的法！

他不允許別人逾法，同樣也不允許自己逾法！

所以。

當他走出監獄，來到巡捕司的辦案大堂，只是修書一封，派人快馬加鞭送去平州的州府。

“待那枚鑒仙石送來，本官倒要看看，你還要做何解釋！”

方衡靠在大椅上，冷冷開口。

......

......

陰暗的牢房甬道內，幾盞青銅油燈掛在墻壁上，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動，搖曳不定。

一名獄吏穿過黏滑潮濕的甬道，不顧從兩側牢籠里伸出的枯槁手臂，將兩塊饅頭丟入黎遠山的牢房當中。

“吃吧。方大人說了，不讓我們虧待你，同時也讓我們帶句話給你，認罪伏法，才是你的唯一出路，莫要癡心妄想，做無用的掙扎。”

獄吏冷哼一聲后離去。

“替我謝過方大人。”

黎遠山道了聲謝，將饅頭拿起，慢慢的咀嚼著。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牢房。

布滿霉斑的墻壁，遠處跑來跑去，發出吱吱吱的肥碩老鼠，半截朽爛的草席，黑暗中有氣無力的喘息聲。

一切都與他預想的差不多。

“想必大哥肯定更加替我心憂了吧？”

黎遠山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此次對黃家出手之事，他雖然自覺有些極端，但并不后悔。

黃家盤踞在黃原鎮多年，世代高貴，不知多少百姓受其欺辱，導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那條環繞著黃原鎮的黑水河里，又不知有多少因為黃家而走投無路的百姓，最后抱著孩子葬身于此，化作河底冤靈，日夜哭啼，經久不息。

大哥的事情，不過只是黃原鎮無數百姓的一個縮影。

只是別的人，在受盡了屈辱之后，在沒有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選擇了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忍氣吞聲。

當然。

他所殺的黃家人當中，或許也有良善者，有無辜者。

可他不想去分清了。

明明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憑什么有些人偏偏生來就是貴血，可以喝著肉湯，隨意奴役輕蔑他人，而有人是賤血，要餓著肚子被別人輕賤，還得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下去？

他只想以手中的劍，殺出了朗朗青天，殺出個干干凈凈，殺出個念頭通達！

“只是唯一對不住的人，或許就是弟弟妹妹們，還有那位方大人了吧？”

黎遠山輕嘆一聲。

今日的一切情況，他早在昨晚便料到了。

所以他在賭！

賭方衡可以君子欺之以方，賭方衡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會恪守律法原則，不做逾越之事。

而果然如他所料，方衡將他羈押進牢獄之后，并沒有做出什么出格手段，甚至連一些無謂的試探都沒有。

“方衡是個好官，將來若有機會，再向其賠禮道歉吧。”

黎遠山搖了搖頭。

當然，他的計劃里面，也有著一個最大的漏洞！

那便是方衡能通過手段，看出他的修為！

到了那時，自然一切托辭都將站不住腳！

“如若到了那時，恐怕就只有一死了之，不去拖累家族了。”黎遠山喃喃自語。

他沒有注意到。

在這昏暗牢房的另一側，一道呈透明狀的靈魂體，早就氣的暴跳如雷。

“蠢貨！愚不可及！”

黎道成看著自以為‘縝密’和‘無悔’的黎遠山，氣的牙根子癢癢。

媽的！

他就閉了幾天關，結果黎家竟然出了這么大的幺蛾子！

老大黎定民蠢，老二黎遠山更蠢！

一個蠢到登門要錢，還要去賣藥方！

這不是主動羊入虎口是什么？

“老子叫他趁勢而起，這傻大兒的趁勢而起，就是去找方衡借錢？借不到就去賣藥方子？”

黎道成想到自家傻大兒的操作，簡直要氣昏了頭。

這方衡都分明親自來到了沖犁村，主動向外界告知方家和黎家的關系了。

有了這份關系在，黎家想要得些銀兩錢財，還不是易如反掌？

怎么會走這條最蠢的路？

而這二兒子黎遠山，則更加蠢不可及。

他殺黃家一百余口，黎道成倒是無所謂，畢竟黃家也不是什么好貨，殺了也就殺了。

死在黃家手里的冤魂多了去了，黃家多幾個冤魂也不無不可。

可他就不能偽裝一二？

明明那能控制黑山羊妖的邪修，便是最好的擋箭牌，竟然不知利用？

到了這一步，不僅危及己身，更有可能將整個黎家，拖下萬丈深淵！

這豈是自己一死了之就能解決的事情？

“廢了廢了，黎家這一代是徹底廢了。”

黎道成的心拔涼拔涼，只覺未來一片灰暗，尸解復生大計無望。

他仰天一聲長嘆。

“唉，完了，老子怎么生了一窩子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