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感覺出乎意料的平靜。

陳玄漂浮在青霄觀上空，看著下方的人群忙忙碌碌。張靈素抱著他的“尸體“一動不動，淚水已經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林霜紅著眼睛指揮幾個村民搭建簡易靈堂，時不時用手背抹一下臉頰。

他想下去安慰她們，卻發現自己無法控制移動方向。一陣無形的風將他吹向道觀后院，穿過墻壁時沒有任何感覺，就像穿過一團霧。

后院站著幾個龍虎山道士，包括那個獨眼張師叔。他們圍成一圈，中間的地面上畫著某種符陣。張師叔的獨眼中不斷流出黑色粘稠液體，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機械地念叨著：

“觀察者仍在...觀察者仍在...“

其他道士面露懼色，其中一人試圖用符紙擦拭他眼角的黑液，卻被一把推開。張師叔突然抬頭，獨眼直勾勾地“看“向陳玄所在的位置——雖然那應該只是空氣。

“他看到我了？“陳玄心頭一跳。

但張師叔的目光很快移開，繼續他的詭異念叨。陳玄嘗試靠近，卻再次被那股無形的風吹走。這次他被帶到了主殿廢墟，那塊刻著“一“字的三世鏡碎片靜靜躺在祭壇中央，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青光。

碎片旁跪著張靈素。她不知何時離開了后院，此刻正用顫抖的手指輕撫碎片表面，閃電傷疤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陳玄...“她聲音嘶啞，“如果你能聽到...給我一個提示...“

陳玄拼命想回應，卻發不出聲音。他試圖去抓碎片，靈體狀態的手指卻直接穿了過去。就在他絕望之際，碎片突然微微一亮，背面的青銅上浮現出四個蠅頭小字：

“名即命也“。

張靈素如遭雷擊，猛地抓起碎片對著月光細看。那些字跡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見，像是被刻意隱藏的。

“名...命...“她喃喃自語，突然抬頭四望，“陳玄？是你嗎？“

陳玄想大喊“是我“，但死亡剝奪了他的聲音權能。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張靈素的表情從希望漸漸變回絕望。

“量子糾纏...“她突然冒出一個與道法完全無關的詞，“如果靈魂是量子態...那么觀測行為本身...“

她急匆匆跑出大殿，差點撞上前來尋她的林霜。

“怎么了？“林霜抓住她手臂，“你臉色好難看。“

“陳玄還'存在'！“張靈素激動地舉起碎片，“他的名字就是關鍵！“

林霜困惑地皺眉：“什么名字？道號清微？“

“不，真名。每個人出生時被賦予的最初咒語。“張靈素拉著她走向藏書處，“《玄門名諱錄》里說過，真名是連接魂魄與肉體的最短橋梁...“

陳玄想跟上去，卻被限制在碎片周圍三丈范圍內。他無奈地飄回祭壇，看著兩個女孩翻箱倒柜。林霜找出一本發黃的古籍，張靈素則從包袱里取出筆記本電腦——這畫面在古舊的道觀中顯得格外違和。

“這里！“林霜指著書頁，“'名者，命也。知其真名，則可喚其魂魄。'但陳玄的真名是什么？他從小就叫陳玄啊。“

張靈素快速敲擊鍵盤：“不，每個人除了世俗名，還有出生時天地賦予的真名。通常只有本人和至親知道...“她突然停住，“等等，清虛道長！他收養陳玄時一定知道！“

她翻出一部智能手機（陳玄從不知道她隨身帶著這個），撥通了一個號碼。短暫的等待后，電話那頭傳來老清虛虛弱的聲音：

“找到...碎片了？“

“師父，陳玄的真名是什么？“張靈素開門見山，“那塊碎片背面寫著'名即命也'，我們懷疑可以通過真名喚回他的魂魄！“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陳玄飄到張靈素肩頭，雖然聽不見話筒里的聲音，但能看清她臉上閃過的震驚。

“這...這不可能...“她聲音發抖，“您確定？“

又一陣沉默后，張靈素緩緩掛斷電話，臉色蒼白如紙。

“怎么了？“林霜急切地問，“陳玄的真名是什么？“

張靈素指向碎片上的“一“字：“就是這個。他的真名是...'一'。“

陳玄如遭雷擊。一？這就是他在星海中聽到的最后一個詞？難怪道種少年說“名字是最短的咒“，因為他的真名簡單到極致！

林霜瞪大眼睛：“這...這是名字？“

“在道門最高秘傳中，'一'代表大道至簡，是萬物起始。“張靈素深吸一口氣，“但問題來了——如果他的名字就是'一'，那么我們一直稱呼的'陳玄'又是什么？“

她再次撥通電話，簡短交流后臉色更加難看：“師父說，'陳玄'是第七代天師轉世時的偽裝名，為了躲避'觀察者'的追蹤。“

“觀察者？“林霜皺眉，“就是張師叔一直念叨的那個？“

張靈素點頭，突然打了個寒戰：“師父說，觀察者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現象。就像量子物理中的'觀測導致波函數坍縮'，某些存在僅僅通過'觀察'就能改變現實。“

陳玄聽得云里霧里。量子物理？波函數？這與道法有什么關系？但張靈素似乎找到了某種理論支撐，她快速在電腦上調出一篇論文，指著上面的公式對林霜解釋：

“看這里！如果陳玄的靈體處于量子疊加態，那么真名就是觀測工具！只要我們正確'觀測'，就能讓他的波函數坍縮回生者狀態！“

林霜一臉茫然：“說人話？“

“我們需要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用正確的方式呼喚他的名字。“張靈素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而今晚子時，血月殘留的能量還未散盡，正是最佳時機！“

她們立即著手準備。林霜負責清理祭壇，張靈素則用朱砂在地上畫出復雜的符陣——不是傳統的道家符箓，而是某種混合了現代物理公式和古老咒文的奇異圖案。

陳玄好奇地觀察著一切。作為靈體，他感覺不到時間流逝，但能看到月光逐漸西斜。當準備工作完成時，張師叔等人不知何時已經圍在殿外，獨眼中的黑液流得更兇了，但他不再念叨，只是死死盯著殿內的動靜。

子時將至，張靈素將碎片放在符陣中央，和林霜一左一右跪坐兩旁。她取出一根銀針，刺破自己的閃電傷疤，讓血滴在碎片上。

“以血為引，以名為媒。“她開始吟誦，“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林霜跟著念誦，聲音微微發顫。隨著咒文進行，碎片上的“一“字漸漸亮起青光。陳玄感到某種牽引力，靈體不由自主地向碎片靠近。

“...魂魄歸來，無喪傾淪...“

青光越來越盛，在碎片上方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陳玄的靈體被一點點拉向漩渦，意識開始模糊。就在即將被完全吸入的瞬間，他聽到張師叔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叫：

“觀察者不允許！！“

一股黑氣如箭般射向符陣。林霜反應極快，甩出七張符紙攔截，但黑氣直接穿透阻礙，直擊碎片！

“不！“張靈素撲上去用身體擋住。

黑氣擊中她的后背，她噴出一口鮮血，但仍死死護住碎片。更可怕的是，黑氣中浮現出無數細小的眼睛，冷酷地“注視“著符陣中央。

在這“注視“下，漩渦開始不穩定，青光時明時暗。陳玄感到自己正在被撕裂——一部分被拉向碎片，另一部分卻被那些眼睛“吸走“。

“名字...我的名字...“他在靈體狀態下第一次能發出聲音，雖然微弱如蚊鳴。

張靈素似乎聽到了。她掙扎著抬頭，滿嘴是血地喊出：

“一！“

時間仿佛靜止了。

碎片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光，將整個大殿照得如同白晝。黑氣中的眼睛一個接一個閉合，發出痛苦的嘶嘶聲。陳玄感到自己正在被重組、凝聚，無數記憶碎片如拼圖般重新組合...

當他再次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跪在符陣中央，雙手緊握那塊碎片。真實的觸感，真實的重量，還有...胸口緩慢但確實存在的心跳。

“陳玄？“林霜試探性地碰了碰他的肩膀，隨即尖叫起來，“熱的！他是活的！“

張靈素虛弱地笑了，隨即昏倒在地。陳玄想過去查看，卻發現自己虛弱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只能艱難地爬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溫暖而真實。

殿外圍觀的張師叔發出一聲不甘的怒吼，隨即被其他道士按住。他獨眼中的黑液突然燃燒起來，化為黑煙消散在空氣中。當最后一絲黑煙消失時，張師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

“觀察者...走了...“他喃喃道，隨即陷入昏迷。

陳玄沒有精力關注這些。他看向手中的碎片，“一“字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完整的星圖——與曾經的天師印星圖一模一樣，只是縮小了數倍。

“歡迎回來。“林霜又哭又笑，“雖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

陳玄想回答，卻發現自己暫時失聲了。他指向張靈素，做了個詢問的手勢。

“她只是力竭昏迷。“林霜檢查后安慰道，“倒是你...感覺怎么樣？“

陳玄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但實際上，他感到體內空蕩蕩的，像是被掏空了所有靈力。更奇怪的是，他對“死亡“期間的記憶正在快速消退，就像夢境一樣難以抓住。

唯一清晰記得的，是那個聲音：“你的真名是...“

“一“。

殿外突然傳來嘈雜聲。幾個村民慌慌張張跑進來：

“道長！不好了！后山...后山又出現那個礦洞了！而且...而且里面有光！“

陳玄和林霜對視一眼。礦洞？就是他們最初見到清微殘魂的地方？

林霜猶豫地看向昏迷的張靈素：“等她醒來再去？“

陳玄搖頭，用盡全身力氣在灰塵上寫下：

“現在。觀察者可能去了那里。“

他勉強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向殿外走去。每走一步，力氣就恢復一分，仿佛大地正在向他輸送能量。手中的碎片也越發溫暖，星圖閃爍著柔和的光。

當他們來到后山時，果然看到那個本應坍塌的礦洞完好無損地出現在月光下，洞口泛著詭異的青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洞口地面上有一串腳印——不是進去的，而是出來的。

腳印很小，像是孩童留下的。

林霜倒吸一口冷氣：“不會是...“

陳玄點頭。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道種少年。那個本應消散的存在。

礦洞深處傳來微弱的哭聲，像是迷路的孩子。陳玄握緊碎片，毫不猶豫地邁步而入。林霜咬了咬牙，緊隨其后。

洞壁上，那些古老的符文不知何時已經全部亮起，組成一條指引光路。隨著深入，哭聲越來越清晰，還夾雜著含糊不清的詞語：

“不要...看...我...“

轉過最后一個彎，他們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蜷縮在洞窟中央，穿著破舊的灰色道袍，雙手捂著臉。當他聽到腳步聲抬頭時，陳玄和林霜同時倒吸一口氣。

那是張與陳玄幼時一模一樣的臉。

男孩看到陳玄，突然停止哭泣，露出天真的笑容：

“你找到你的名字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