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海的風裹著咸澀的水汽掠過霧靄的面甲,他剛把渾身濕透的小糖送回臨時安置點,指節便被前線急報的信箋邊角硌得發疼。
蠟封在掌心融化時帶著灼燙,展開的剎那,汗漬洇開的墨字像被血水浸透——“豐饒民結陣南侵,隊列異常松散,疑似誘敵。西南角海霧濃度驟降,或現巢穴入口。”
“大人,這是第七隊斥候冒死傳回的情報。”身旁的羽林斥候單膝跪地,護腕上的鮫人鱗片還在往下滴水,“他們在霧海裂隙發現青銅門扉,門扉上的星軌紋路與三個月前飲月君遺跡的壁畫完全一致。”
霧靄的機械臂關節發出輕微的電流聲,這是他情緒波動時的生理反應。指尖摩挲著信箋上暈開的“大本營”三字,耳中忽然響起三天前鏡流在星軌會議室說的話:“當他們的攻勢突然減弱,就像蛇在吞咽前收束肌肉,越是松弛的表象下,越可能藏著絞殺的利齒。”
他抬頭望向遠處海天交界處翻涌的鉛灰色云團,忽然覺得那些云絮的紋路,竟與半月前斥候帶回的豐饒民鱗片上的脈絡異常相似。
“傳令下去,先鋒軍一刻鐘后集結。”霧靄將信箋收入護腕夾層,機械指節擦過斥候肩頭的傷處,“讓白珩醫官準備二十支龍涎香注射劑,這次要面對的,可能是豐饒民的‘血肉巢車’。”
天樞號指揮艙內,冷凝系統正在全力運轉,卻壓不住空氣里緊繃的金屬味。鏡流的太阿劍斜倚在戰術沙盤旁,劍鞘上的星紋在冷光下泛著微光。
十二名將領圍站成弧,年長的云麾將軍拇指反復摩挲著腰間玉扳指,這是他從仙舟初代武衛傳承下來的信物;最年輕的羽林校尉手按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護腕上“仙舟永固”的刻痕在燈光下忽明忽暗。
“諸位請看。”鏡流的指尖劃過沙盤上用磷粉標出的三條路線,中間那條穿越“霧海裂隙”的軌跡格外醒目,“斥候回報,豐饒民此次分兵三路,中路兵力較上次銳減三成,但后勤輜重隊卻反常地攜帶了足量的筑巢材料。”
她抬頭時,眼尾的軍功章在肩甲反光中閃過冷冽的光,“越是刻意示弱,越可能在強弩之末藏著毒刺。但如果我們能順著這條裂隙找到他們的繁育核心——”
“將軍,三日前我部在左翼防線捕獲的豐饒民斥候,其指甲縫里嵌著霧海裂隙的藍鱗藻。”云麾將軍突然開口,蒼老的聲音里帶著夜航者特有的沙啞,從袖中取出密封的琉璃瓶,瓶底沉淀的藍色碎屑在晃動時泛起熒光,“這種藻類只會在人工開鑿的星軌隧道壁上生長,這是否意味著,他們早已在裂隙中設下埋伏?”
艙內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鏡流的手指驟然收緊,指腹在沙盤邊緣壓出淺痕。她忽然想起三天前霧靄送來的情報:豐饒民最近捕獲的星槎海鮫人,其背鰭傷痕顯示施暴者使用的是仙舟制式鏈鋸刃——那是只有仙舟維修部隊才配備的工具。
這個發現像根細針扎進她的太陽穴,此刻與藍鱗藻的線索絞在一起,織成一張讓她后頸發寒的大網。
“所以我們更要反其道而行之。”鏡流轉身從檀木匣中取出三把鑰匙,青銅鑰匙上纏繞的銀線泛著微光,中間那把還嵌著半塊裂成三瓣的星核,“這是從‘鱗淵境’遺址找到的密鑰,根據古籍記載,只有集齊三把才能打開豐饒民巢穴的星門。”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末位的副將林縛,“今夜子時,中路軍隨我穿越霧海裂隙,左翼由云麾將軍鎮守,右翼交給羽林校尉——記住,無論發生什么,都要守住星槎海的補給線。”
“將軍,末將有疑問。”林縛突然開口,手按劍柄的姿勢卻異常僵硬,“若豐饒民真在裂隙設伏,僅憑中路軍的三千輕騎,是否太過冒險?”
鏡流的視線在他頸間的銀飾上停留半秒——那是三天前才出現的裝飾,刻著與藍鱗藻相同的星軌圖案:“所以需要有人當誘餌。”
她的聲音突然冷下來,“豐饒民擅長吞噬靈氣,越是強大的靈脈部隊,越能吸引他們的主力。而你,林縛副將,帶領五百人殿后,若中路軍遇伏,便點燃霧海裂隙的熒光水母,用強光干擾他們的巢卵共鳴。”
林縛低頭領命時,袖中藏著的鱗片突然發出幾乎不可聞的震顫。那是三天前豐饒民“賜福使”交給他的信物,當鏡流展示鑰匙時,鱗片上的眼狀斑紋正死死盯著鑰匙,瞳孔收縮成針尖狀——這是只有豐饒民高層才知曉的暗號:誘餌已入甕。
霧靄的先鋒部隊在正午時分抵達前沿陣地。百具機械臂同時展開的金屬轟鳴中,他望著前方漫過沙丘的灰綠色浪潮,忽然發現這次的豐饒民隊列里,成年戰士的比例竟不到四成,更多的是尚未完全蛻化的“幼體”,背鰭上的毒腺還泛著未成熟的粉斑。
這個發現讓他喉間發緊,就像看見狼群故意驅趕幼崽作為前鋒,必有更狠的殺招藏在暗處。
“弓箭手,三列輪射!弩機隊,瞄準敵陣中央的‘觸須獸’!”霧靄的機械臂驟然展開成攻城錘形態,合金表面的散熱孔噴出白霧,“記住,他們的幼體毒腺在第三胸節,刺中會引發連鎖爆炸——”
話音未落,最前排的豐饒民幼體突然集體張開嘴,噴出的不是預想中的毒液,而是黏膩的蛛絲般物質,在沙地上迅速織成網狀陷阱。
“中計了!全體跳躍規避!”霧靄的機械腿驟然發力,整個人躍起兩丈高,下方的沙地卻在此時發出悶響,數十條暗紅色觸須從陷阱網下破土而出。他在空中翻轉時,看見左側三名士兵被觸須纏住腳踝,瞬間被拖進沙坑,只余下半截慘叫和飛濺的血花。
“大人,是‘地縛蛛巢’!”隨行的機械師趴在沙丘后大喊,“觸須上有仙舟士兵的靈脈反應,他們用同胞的血肉喂養巢穴!”
霧靄的機械臂重重砸在一條觸須上,鋸齒狀刃口切入時,他聞到了與信箋上相同的、帶著鐵銹味的腥甜——這是豐饒民將仙舟士兵的血肉融入巢穴的標志。
“右翼迂回!”他的通訊器突然響起雜音,“羽林校尉,帶你的人從沙丘背面繞后,記住,優先摧毀他們的‘巢車’——”
“大人,巢車出現!”前方斥候的聲音帶著破音,霧靄轉身便看見遮天蔽日的“飛喉獸”群從霧中撲來,每只怪獸的喉囊都膨脹成半透明的膜,里面蠕動著即將孵化的幼體。
他突然想起鏡流說過的話:“當他們開始用未成熟的生命作為武器,說明巢穴已經到了破釜沉舟的境地。”
“列陣!組成鐵壁盾墻!”霧靄的怒吼混著弩箭破空聲,機械臂瞬間切換成連發弩模式,十二枚淬毒弩箭同時射出,“優先保護平民!他們想逼我們分兵——”
話未說完,左前方的沙丘突然崩塌,二十具由異獸骸骨拼接而成的“血肉戰車”沖出,車輪上纏著的仙舟軍旗還在滴血。所有將士認出那是三天前失聯的后勤小隊旗幟,指節驟然捏緊,弩箭轉而射向戰車的“關節”處。
當第一輛戰車轟然倒地時,霧靄看見駕駛艙內的豐饒民戰士脖子上,戴著與林縛副將相同的、刻有星軌圖案的頸環。
“斬下頸環!”他的機械臂劈斷一條撲來的觸須,“這些頸環能操控異獸,集中火力——”
與此同時,鏡流的中路軍正在霧海裂隙中穿行。潮濕的霧氣里漂浮著熒光水母,它們的光斑在戰士們的甲胄上投下流動的影,像極了仙舟夜市上的走馬燈。
鏡流的太阿劍突然發出蜂鳴,劍刃指向右側三十步外的霧墻——那里的光斑排列,竟組成了豐饒民咒印的形狀。
“全體止步,結菱形陣!”鏡流的聲音剛落,霧墻中便傳來骨骼摩擦的咯咯聲,數百只“刺背蟹”從霧中沖出,背甲上插著的仙舟斷劍還在往下滴血。
太阿劍在她手中劃出圓弧,劍氣所及之處,蟹螯紛紛落地,但她很快發現,這些蟹類的甲殼上都刻著相同的咒印,當它們死亡時,咒印會發出微光,像在向某個方向傳遞信號。
“將軍,前方發現星門!”探路的斥候突然高呼。鏡流抬頭,便看見霧幕中浮現出巨大的青銅門扉,門上雕刻的星軌圖案與手中鑰匙上的紋路完全吻合。
她沒有注意到,跟在斥候身后的林縛副將,此刻正用指甲在掌心刻下豐饒民的“噬星咒”,鮮血滴落的軌跡,恰好與星門上的某道裂隙重合。
“準備鑰匙。”鏡流將太阿劍交給身旁的親衛,右手握住第一把鑰匙,卻沒看見林縛眼中閃過的狂喜。當
鑰匙插入星門的瞬間,整個裂隙突然震動,鑰匙在鎖孔中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銀線突然崩裂,露出底下刻滿咒印的銅胎。
“不好!是陷阱!”鏡流瞬間明白過來,所謂的古籍密鑰,根本是豐饒民偽造的陷阱。但為時已晚,星門突然發出強光,無數條觸手從門后伸出,而她手中的鑰匙,此刻已變成活物般的金屬蛇,正順著手臂爬向心臟。
“將軍!”親衛的長劍劈向金屬蛇,卻被觸手掃飛。
鏡流的右手驟然發力,想抽出太阿劍,卻發現右臂已被金屬蛇咬傷,毒液順著血管蔓延,整條手臂瞬間麻痹。
她只能用左手握住劍柄,劍刃卻在顫抖——這是她自斷龍崖之戰后,第一次無法用慣用手揮劍。
“鏡流,你以為我們會任由你拿到真鑰匙?”林縛的聲音從后方傳來,他的甲胄已換成豐饒民的暗紅鱗甲,脖子上的頸環正發出刺眼的光,“從你在鱗淵境找到這些假貨時,我們的‘賜福’就已經附著在上面了。”
鏡流這才看清,周圍的“仙舟士兵”正褪去外甲,露出底下的暗紅鱗片——足有三百名豐饒民偽裝者,手中的武器,正是三天前被繳獲的仙舟制式鏈鋸刃。
她的太阿劍在左手勉強劃出半圓,砍斷兩條襲來的觸手,卻感覺體力在飛速流逝,毒血順著手臂蔓延,視線開始模糊。
“拿下她!巢主需要她的靈識來穩固星門!”林縛的嘶吼混著觸手的尖嘯,鏡流感到右腿被觸手纏住,重心不穩跪倒在地。
她看見林縛手中握著真正的星門鑰匙——那是從她的親兵隊長尸體上摘下的、帶著血痕的密鑰,鑰匙頂端的星核,正與星門上的咒印產生共鳴。
“你以為背叛能換來永生?”鏡流的太阿劍插入沙地,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豐饒民只會把你當成可吞噬的靈脈。”
林縛的瞳孔閃過一絲動搖,很快被貪婪取代:“至少他們能讓我擺脫凡胎,不像你——”他的鏈鋸刃劈來,“死守著即將崩塌的仙舟。”
太阿劍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住攻擊,鏡流的左手已被震得發麻。她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霧靄部隊特有的機械臂轟鳴——那是先鋒軍的“破陣號”信號,說明霧靄已經突破了前線防線。
這個發現讓她突然笑了,哪怕自己墜入陷阱,至少霧靄還在帶領仙舟戰士撕開敵人的偽裝。
“鏡流將軍!”親衛們的怒吼聲中,十名云騎隊員撲上來保護她,卻被潮水般的觸手吞沒。
鏡流感到腰間的星軌羅盤在發燙,那是霧靄送給她的信物,此刻正將她的位置傳遞出去。
她集中最后一絲靈力,將鮮血滴在太阿劍的星紋上,劍刃發出微弱的藍光——這是與霧靄約定的求救信號。
霧靄的先鋒軍此刻正在進行最后的沖鋒。當他看見豐饒民巢車開始撤退,便知道敵人的誘敵計劃已經敗露。
機械臂切換成斬馬刀形態,他帶著二十名精銳繞道敵后,卻在沙丘背面看見驚人的景象。
數百名被剝去鱗甲的豐饒民幼體,正被成年戰士驅趕著搬運巢卵,他們的頸間都戴著與林縛相同的頸環,而遠處的星門縫隙里,正源源不斷涌出帶著仙舟徽記的補給箱——那是三天前失聯的運輸艦隊物資。
“原來如此。”霧靄突然明白,所謂的“大本營”線索,根本是豐饒民利用仙舟的失聯物資設下的連環計,他們故意讓鏡流發現假鑰匙,再用臥底副將引導她進入陷阱,目的是一舉殲滅仙舟的精銳部隊。
此刻他望著星門方向騰起的黑霧,突然聽見通訊器里傳來斷斷續續的號角聲——三長兩短,正是鏡流約定的“遇伏”暗號。
“大人,天樞號傳來急報!”傳令兵跌跌撞撞跑來,通訊器在手中滋滋冒電,“鏡流將軍在霧海裂隙中了埋伏,星門突然關閉,她……她被豐饒民拖進了星門!”
機械臂的關節突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霧靄感覺有冰水從頭頂澆下。他抓住傳令兵的肩膀,護腕上的鱗片幾乎嵌入對方皮膚:“說清楚,將軍是怎么遇伏的?”
“副將林縛背叛,那些鑰匙是假的!”傳令兵的聲音帶著哭腔,“將軍的右手被毒牙咬傷,無法握劍,被觸手纏住了!”
霧靄的視線瞬間冷下來,機械眼瞳孔收縮成針尖狀。他想起林縛頸間的星軌銀飾,想起三天前情報里的鏈鋸刃傷痕——原來所有線索早有預兆,只是他和鏡流都低估了豐饒民的滲透能力。
“全體聽令!”霧靄轉身面對部下,斬馬刀在沙地上劃出深痕,遠處星門正在緩緩閉合,“無論前方是陷阱還是深淵,我們都要劈開一條路——”
他舉起染血的刀刃,陽光在面甲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豐饒民以為用誘餌就能困住我們?他們忘了,仙舟的戰士,從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同袍!”
“為了鏡流將軍!”二十名精銳同時舉起武器,機械臂的轟鳴蓋過沙丘的風聲。霧靄帶頭沖向星門,機械腿在沙地上踏出深坑,每一步都帶著必死的決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星門閉合的瞬間,鏡流正被鎖在巢主的祭壇上,太阿劍插在她腳邊,劍刃上的星紋與祭壇上的咒印產生共振,竟在她掌心的傷口處,悄悄凝結出一枚極小的、帶著仙舟靈力的星晶——那是霧靄曾說過的、“哪怕只剩一滴血,也要為仙舟而戰”的信念結晶。
沙場上,豐饒民的防線正在崩潰,霧靄的斬馬刀砍斷最后一只觸手時,突然看見星門方向閃過一道藍光。
那是鏡流的太阿劍特有的劍光,雖然轉瞬即逝,卻讓他堅信,將軍還活著,仙舟的戰斗,遠未結束。
“準備爆破星門!”霧靄扯開護腕,露出里面的龍涎香注射劑,“就算只剩我一個人,也要把將軍接回來——”
話音未落,星門突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門縫里溢出的藍光中,他看見鏡流的銀發閃過,還有她掌心那枚正在發光的星晶。那是希望的火種,是仙舟永不熄滅的靈脈,更是他與鏡流二十年來同袍情誼的見證。
霧靄的機械臂驟然發力,斬馬刀劈開最后一道防線,沙礫在風中飛舞,卻遮不住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
無論前方有多少陷阱,他都要劈開霧海裂隙的黑暗,因為他知道,鏡流在等他,仙舟在等他,那些在斷龍崖逝去的戰友,也在等他帶著勝利的號角,穿過星門,接他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