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凄凄慘慘
- 都督府新來的侍女是個三流細作
- 帷余
- 4067字
- 2025-05-02 22:00:00
“這是桃花樹下埋的無根水,你嘗一嘗?”
“你方才轉身慢了,所以才接不到毽子,你注意看笑菊腳下的步法。”
“試試將氣從中丹田向云門,之后向神封……呃,我忘了你不懂得這些,你跟著我指向的地方走內息。”
“皎然,昨晚你趴在我床邊睡著了,壓得我早上起來手還麻。”
“這是夫人的海棠花,你不想活啦?”
“昨夜的月亮真好看,你說是不是?”
“皎然你以后想要做什么,說說,也許我還能幫你一把。”
“你不笨,誰總說你笨?你阿娘么?”
“我瞧著你字寫得越來越好了,哈哈哈哈哈哈……當真學得有三四分像我了。”
她睫毛輕動,并沒有立刻醒來,皺起了眉頭,如同夢魘住了,再也醒不過來。
皎然掙扎著,聽到四面八方都是穆衿的聲音,她害怕了,現在只要一聽見他的聲音,她就害怕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信任的人徹底背叛,原來是這樣傷心。
“要不你求一求我,落幾滴淚,說不定我心軟就放了你。”
“你認為我是獵物?不,你才為獵物,為何這么蠢,現在才明白過來?”
“我給了你那么多次機會,是你自己一次也抓不住,怪誰呢?”
“你恨我是嗎,要是你還能活下來,我等你來報仇。”
“棋差一招的后果就是命喪黃泉,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么?”
……
手腕上傳來的劇痛和眼前的強光讓她不能再閉上眼忍受這些不斷朝她腦海中涌去的話語,她如溺水者在水下不斷掙扎呼救。
周圍是晃動著的,皎然被關在囚車中,馬車正朝著未知的方向走著,她一睜眼天旋地轉,身邊有各種人,男人,女人,老者,年輕的孩子們。
她嗓子發干到快要冒火,手腕子也疼,大量失血使她渾身乏力,靠在囚車一側。
她從來沒有這么疼過,還是上一次在都督府被那瘋子打了,才受了重傷,然而那次只是身體中熱血翻騰,疼痛沒有持續太久,上次這么疼,她想想……也許是隔得太久了,上一次渾身都疼還是小時候從山道上滾落下來躺了三個月。
她想要躺下休息,腳下已經沒有地方了,她剛坐起來便有人疲憊得躺了下去,正好躺她腳邊,囚車里的人一個個都面黃肌瘦,身上有傷,這不像是一車人了,像是一車被抓住待宰的牲畜。
“姑娘,你都睡了這么久,就讓我們歇歇吧。”一個大胡子說道,說罷閉了眼睡著了。
皎然點點頭,看見自己的腕子已經被包扎了,繞了白布,不知是誰為她處理了傷口。
她環顧四周,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沒有了笑菊姐姐,韶楓,素素,煮飯嬤嬤,沒有了長川,長歷那些小廝,當然,也不見了公子。
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夢,她現在才醒來。
過往種種都是假的,只有此刻身上的疼才是真的。
她在利用他,他又何嘗不是在利用她。
可是她還是弄不清楚,自己怎么轉眼就成了被坑的那個。
他說他們扯平了,笑話,要不是她命大,現在還會好好在這里坐著?
那是誰救了她呢?
該不會是他良心發現拐了回來吧?
皎然立刻被這個念頭擊倒,真蠢,是誰都不會是他,他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
“你們是哪來的?”
皎然跟身邊一個少年說話。
他道,“在下是冰闕派的人,姑娘呢?”
“冰闕派?”他們怎么會在這里?鳳凰雛的本事真不小,能把遠在三源山的門派都叫到休屠為他效勞。
“姑娘是哪個門派的?”
“我……會英……我無門無派,只是府里的一個侍女,醒來就在這里了。”
少年臉上受了傷,眼角的血已經干了,“那你真倒霉,什么事都沒干就被扯進來了。哎,你也別難過,這次圍攻都督府……聽說都督府里揪出來一大堆細作,他們那些人寧可錯殺不肯放過一個。姑娘還是走了運的,那有幾個被抓錯的侍女小廝,嘴里嚷嚷著冤枉,前兩天就被殺了。”他對皎然說。
皎然問了一嘴,想要問清楚當日她不在之時發生的事,她此時撿回一條命才開始細想真相,這是一個嚴絲合縫的計劃,而她只是其中一步,“你們又是為什么要圍攻都督府?”
他不肯再說了。
皎然想了想,伸手去摸自己頭上的簪子,可是此時頭上只有亂發,一只簪子也沒了,從前在都督府,何其享福,小鎮上從未見過的金釵玉環,她的匣子里滿滿都是,石榴簪子上是紅髓玉,雀無裳步搖底下墜的是一顆顆小珍珠……她想用什么便用什么,只是跟著公子素久了,也頗愛玉石了。
“姑娘別找了,你身上什么東西都沒有了。”少年心虛道。
“你們!”她立刻向后縮著身子,抱住了膝蓋。
一輛囚車里裝得滿滿都是人。
“是他們拿的,不是我。”少年道。
見皎然低著頭,眼圈紅了,他有些不忍,“好吧,我就拿了你的一只耳環,還給你。”
他從懷里拿出一只白玉耳環,上頭還雕了芍藥。
“不用了,你拿著吧。”皎然泄了氣。
還能活著,已經算是萬幸了。
他小跑著,許久沒那么開心了,一把推開門,高聲叫人過來,手里還提著一壺竹葉青,似要慶祝什么。
“醒了么?”
屋里的侍女急忙見了行禮,“三公子。”
柴毀察覺不好,幾步上前撥開珠簾,而床榻上空無一人,“我叫你們看好人,人呢!”
幾個侍女都不敢回話,將頭急忙磕在地上,不住求饒。
柴毀拔劍,恨不得剁碎她們,連這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他才走了沒幾個時辰。
劍未到侍女身上,僅一把劍鞘已經攔下了他,柴毀抬眼一看,是柴列。
“大哥,你怎么……”
“與她們無關,人我交給了柴徹,他會處理。”
柴列叫她們全都出去吧,不必擔心。
“你們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你真以為把她從府里帶出來就無人知曉?若不是母親給你打掩護,爹那邊非得剝了你的皮!”
柴毀不想爭辯,奪門而出,“給爺牽馬來!”
小廝不敢聽從,大公子來了,他們還聽三公子的,就是找死了,站在屋檐底下唯唯諾諾,也不敢輕易離去,三公子跟個炮仗一樣,有的鬧了。
“你們都去忙吧,不必在此伺候著。”柴列揮手吩咐他們。
“好啊,沒有馬匹,我就走著找二哥去!”
“現在回去找還趕得及嗎?”柴列冷笑道,“你二哥辦事有多快,你不知道?”
“二哥不會殺她。”他相信他不會那么做。
“你從何處得知他不會?”
“她只是穆衿的廢棋。”
“是啊,她不過是顆廢了的棋子,廢棋已經毫無作用了,是死是活,誰還在意?”
“我……既然是我把她從鎖龍窟救出來,我就要……”
“就要送佛送到西,把她送回穆衿身邊?還是送回到她那不成氣候的門派當中?”
“她沒有師傅和門派,她說過。”
“傻弟弟唉,你真的相信她?”這種女子口中就沒有一句實話,連平頭百姓都不如,江湖上的女子,自甘墮落,與草寇為伍,同娼妓別無兩樣,為了活下去,為了金銀財寶,什么都能做出來。
“武功那么差,哪個師傅能教出這樣的弟子?”柴毀笑了一笑。
柴列真對這個弟弟無奈,果然從小到大他就不長進,“阿毀,她一直在騙你,那一晚她出現在武庫就足以解釋一切,穆衿逃走,府中大亂,她逃不了干系,你聽我的把人交給阿徹才是對的。”
“如果她什么都不肯說呢?”
“府里抓住那么多細作,不說話的都已經死了,你覺得她要是不肯說,還能活多久?”柴列道。
“長史和穆衿才是父親要追的人,皎然不過是個小蝦米,真正的大魚已經游走了,只是因為我們大意了,如果父親一定要追究,也應該拿穆衿開刀。”
“父親不會殺穆衿,你知道,他絕不會殺他。”
柴毀還賊心不死,“求你了大哥,你就告訴我唄,她到底去哪兒了?”
柴列心煩意亂,轉身就走,被他死死纏住,“哥,你不想理我了?”
“就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你非要她?”
“大哥你不覺得她長得很像嗎?”
“很像什么?”
“很像柴家未來的媳婦。”
“……”柴列沉默片刻,終究什么都不說了。
見哥哥已經不反駁了,柴毀連忙道,“哎,你就告訴我,我立刻去找還來得及。”
“沒戲了,你二哥說的。”
柴毀見他怎么都不松口,只好自己暗自再想法子跟蹤,攥緊了拳頭,“就等我找到她吧。”
“你找她干什么?爹能同意你娶她?一個鄉野女子!”
“等我找到她……我就殺了她。”
“呃?”
他這弟弟腦子經常犯病,嘆了口氣道,“盡快跟我回府見母親,那邊叫你過去。”
“二哥也在府里么?”
“行了,無論是見母親還是爹和你二哥,你現在都得回去了。”
囚車每一天都在趕路,一日日過去,夏末走到深秋,囚車里的犯人每天都有撐不住死去的。
有時候皎然一睜眼就能看見幾個人的尸體被丟下囚車,押解的衛兵拿著長矛往人身上扎幾下子,要是沒有反應,就用破爛的席子裹了丟在草叢里。
她病了好幾次,入了秋以后,幾乎每天都是渾身滾燙,燒了差不多一個月。
一開始和她說話的少年現在也不敢貼近她了,聽囚車上一個老人說,她這個咳病像是肺癆,倘若是真的,那這一車的人都可能會被傳染。
咳得最厲害時,她總是會咳出血來,嘴角斷斷續續沁出鮮血。
一個小丫頭不好好在家里本分些,惹了這樣大的麻煩,怕是離死也不遠了。
偷她鐲子的那個姑娘比她略大幾歲,見她一日日病著,蹭著那少年的肩膀道,“袁漸鹿,別以為我不知道她身上的銀子都在你兜里,你藏得還挺結實。”
“我們冰闕派和你們笙明門可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平白無故管我閑事?”
“好歹她病成這個鬼樣子,你拿人錢財得有點良心吧。等公差們過來分吃食和水的時候,你去拿一些喂她,她都兩天沒吃東西了。”
“我不去,你還是跟她同為女子呢,你們女孩子之間得互相幫助,你怎么不去喂她!”
“誰知道她的病是不是肺癆啊,你去,你拿了她的銀子,就得去照顧她。”
“眉婉兒,你管好你的嘴,再胡說我把你嘴割下來下酒。”
她撇撇嘴,想到自己又打不過他,往人堆里退一退,小小的囚車,四面透風,再這樣下去,到了寒冬,那姑娘肯定嘎嘣一聲就死了。
狠話雖然說了,真等到放飯的時候,在對面姑娘鄙夷的目光中,他還是將干餅泡在冷水里喂給那病得快死的姑娘。
皎然閉著眼,任他再喂,她也吃不下去。
袁漸鹿不耐煩地搖醒她,他可沒多少善心,“姑娘,你再不吃一口,明天早上被長矛插死的可能就是你了。”
此時不知到了哪個地界,秋風颯颯,榆樹葉已經干黃干黃,漫天都是,有幾片飄進了囚車里,有幾分像是人死黃泉路上的紙錢。
野草凄凄,沼澤水地里長出成片的白毛蘆葦。幾排陣雁,橫空飛過,雁鳴戚戚,皎然聽著那哀聲,閉著眼想到了綿垣的秋天。
靠近荒原的綿垣小鎮旁邊就有不見邊際的原野,騎著瘦馬的江湖過客打綿垣路過,她那時坐在客棧的窗子前遠眺荒野,聽見行人動悲笳,塞曲聽了叫人心頭難過。
師姐見她不開心就會帶她去找鼷鼠,他們狡猾得很,潛蹤在草地下面的洞窟中,綿垣還有一大片楓葉林,紅葉和青林涇渭分明,那是她見過最美的景色了。
她不能死,她一定要回家去。
阿娘還在家里,阿爹知道鳳凰雛暗算她,不會放過鳳凰雛那個卑鄙小人,把他吊起來,跟她一樣,割開手腕,放干他的血。
她還要找到穆衿那個混蛋,讓他死在她手里,她這才能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