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鬼迷心竅
- 都督府新來的侍女是個三流細作
- 帷余
- 4135字
- 2025-04-29 22:00:00
到了后半夜才開始發作起來。
皎然后知后覺,睜開眼見對面的蒲墊上已經沒了韶楓,不知她去了哪里,皎然正起身要去尋她,那盞身側的夜燈已經燃盡了,此時房間里只有公子的呼吸聲。
他呼吸急促,皎然想,公子可能又在做噩夢了。
在一片寂靜中,呼吸聲聽起來很壓抑。
肯定是個十分可怕的噩夢。
皎然三兩步,在黑暗中熟稔地摸到了他床邊。
她要去點燈像從前一樣叫醒他,就在她半蹲下身子去摸索穆衿身邊的那盞燈,準備掏出火折子點亮,她轉過頭,他的呼吸聲已經移到了她耳邊。
火折子被吹出些微亮的火星,他的眼瞳中閃著欲望的光茫,這還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眼中竟有這樣的色彩。
皎然見他已經醒來,以手拭去他額間的汗,“公子是做了噩夢嗎?”
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沙啞陰沉,“不是,我只是難受……”
他退回了枕上,仰面安靜了片刻,沒一會兒又在床上翻來覆去。
皎然連忙去尋他在何處,摸到他脖頸間也盡是汗水,連平日里有些冰冷的手也是燙人的。
是受了風寒不成?
她急忙問道,“公子你怎么了?”
他只是躺在那里,身體緊繃著,“我也不清楚。”
“我扶著你去如廁——”
“不用……肚子不疼。”他說。
“那你怎么這般燙人,是不是發熱了,我去讓笑菊姐姐給你叫大夫吧?”
他不肯。
皎然有些急了,生了病不讓大夫看怎么行呢!
他解釋說,“已經深夜了,要是因為我擾了叔父安寢,實在失態。”
是命重要還是這些禮重要,皎然真想鑿開他腦子看看。
“再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只是渾身燥熱,怕是暑氣大,我中暑了。”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該吃的?”
“我晚間沒有吃東西,午后就吃了一些綠豆湯。”
皎然心中一動,想到了今天拿回來的那盞綠豆湯,她說柴毀怎么會那么好心放她走,還不追究她頂嘴,她還真以為他是轉了性子變好了。
該不會是為了整她,往里面下了點什么東西吧。
公子說味道不對,那時候她就應該反應過來,怪她,太愚笨了。
皎然越想越害怕,“公子,你等等,我現在就去叫笑菊姐姐起來,這要是耽誤了可不是小事。”
她正要走,被他一把拉回了床邊,她竟不知他力氣這樣大,她忘了穆衿畢竟是個男子。
“你先別走。”他祈求她。
皎然說好,“要不要我去給你倒些茶吃?”
“好,去倒些冷茶,我喝了心靜些,不會這么胡思亂想了。”
“啊?!”
“我現在心亂得很,身上還熱……”他在黑暗中絮絮不止,聲音不大,只有皎然能聽見,隔遠了就聽不清了。
皎然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好像已經弄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
走南闖北的小商和她說過遠行要提防蒙汗藥,拿手帕子撲一些,放到人鼻尖就昏了,取一小指甲蓋就能讓人昏睡一天,還有那慣用旁門左道的采花賊,隨身帶著清風散,半杯倒這樣的媚藥,姑娘家入了口就會渾身燥熱,欲火難消。
只是她還不知道這藥居然對男子也有用。
要破也不難,給他潑一盆涼水就好,簡單直接。
只是他向來虛弱,現在又是更深露重的時候,給他潑一盆水明日他肯定就受寒咳嗽,起不來床了。
穆衿攥著她的手,拉她靠近,問道,“皎然,你覺得我好嗎?”
她扭過頭,望著黑暗,許久沒有說話,然而臉頰全紅了,幸好房中沒有點燈。
可他像個孩子一樣不停地追問,她根本應付不來,他好不好,她怎么會不知。
他牽著她的手放在了他胸口,皎然觸到了他突突狂跳的心口。
于是連跳動也變得灼熱,幾乎要燙傷她的手。
皎然感覺到他深吸一口氣,然后屏住了呼吸。
“你在做什么?”皎然忍不住問他。
“只要我不喘息,你就聽不到我混亂的呼吸了,也不會讓你心煩意亂。”
這話一出,皎然更是心亂如麻,難道要說全怪他嗎?
皎然靠近了一些,她說,“我不是因為你心煩意亂,是因為我自己。”
她要如何同他說她的來歷呢?說她是個細作,是個荒原小鎮上的野丫頭,只是來偷回會英門的秘籍?
說她別有用心地接近他,全是利用他?
她不能,她開不了口,他以為她對他這樣好是因為真心在意他,而她不過是在欺騙,從頭到尾都是在欺騙。
即使她愿意承認這是愛,這也是不純粹的愛,穆衿值得更好的女子去愛他。
她根本配不上他。
他是都督府的公子,他父母都是不凡之人,他叔父更是休屠執掌風云的人物。她呢,一個小門派里,文武皆不全的廢柴。
他什么錯也沒有,這樣善良的一個人,沒有門第之見地教她寫字念書,賞月沏茶,插花養鳥。
他像是古畫上的人,又如木匣里的壁玉一樣干凈。
是天邊那一輪她本不該摘下的月。
等一切都結束,他又會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看遠山了。
他們逃之夭夭,將所有的爛攤子丟給他。
他要怎么和都督府解釋他那個逃跑的侍女和丟失的《高山壽》呢?說不定他還會幫她開脫,據理力爭說不是她的錯,他還會以為是他們挾持了她,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他那么善良,絕對想不到她會跟別人一起算計他。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她正是其中一員,他們是盜賊,她是騙子,全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什么也不想了,指尖找到他的唇,吻了下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親自己喜歡的男子。
黑暗里就如同揭開了一壇酒的蓋子,皎然覺得自己像是喝醉了,渾身發軟,連身子都支不起來了,伏在他身前。
她想歇一口氣,往后退了一些,可穆衿卻急切地跟了過來,索她的吻,他太急了,可也太生澀,不知如何疏解自己。
像他這樣的人,一定沒有試過男女情愛,皎然雖然偷看過師姐他們,可也不得其中樂趣,只飽了眼福,輪到自己,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雙手慢慢朝下。
黑暗仿佛也不再是死物,它有了形狀和氣息。
皎然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或是說,情難自控。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風起于青萍之末,情欲若因愛而起尚是平常,但若夾雜愧疚和郁傷,一切都會更加復雜,這樣的愛,付之回報的也許很難是純粹的愛了。
那時她以為這便是情愛,如她見柴毀打敗步月,以為那便是武功的至高了。
她總是理解得很淺顯。
她在黑暗中感受到了他,與平常截然不通的他,聽到了他的呻吟和動聽的喘息,然后她就忘了會英門,也忘了《高山壽》,更把鳳凰雛和阿娘的話也拋諸腦后了。
他在她掌中,恍惚間魅惑的畫沉浮在樓閣中,交錯而出的情欲讓作為一個男子的他都覺得作嘔,那些濕漉漉的欲望讓他無法正視男女間的歡愛。
但她支起身子吻下來,她的唇是清涼濕潤的,有山風的氣息,正是這氣息讓他想起來了天地間的自由。
他看不到她,但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溫暖,她手心的柔軟。
他覺得自己早已被人撕裂踏碎,是她重新將他合攏起來,將滿地碎片的他重新聚在一起,拼接出了一個新的他。
她的長發跌落在他臉頰旁,穆衿忍不住分心輕輕捻起一絲細嗅。
如果真的有拯救他的辦法,那一定是送一個皎然與他共同在這黑暗中沉淪。
他想說些什么,可他實在太歡快,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感受到皎然的心跳加快,過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那是自己的心跳。
他能察覺到皎然的激動和欣喜,可他也聽見了她的嘆息。
她雖然沒有離開,卻分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唇,不許他再吻她。
她的手還在,可她的唇不肯在他唇間停留。
于是他開始使壞重新沉重地喘息,皎然急忙去堵住他的嘴,生怕他發出聲音引來笑菊和韶楓她們。
她想讓一切都結束得快些,于是不再那么溫柔。
他倒吸一口氣,似乎很痛苦,咬緊了唇說了句,“別。”
皎然猶豫了一下,不再那樣急了。
不久,在一片黑暗與寂靜中,她的聲音顯得如兔子受了驚,她壓著嗓子說,“你好一些了么?”
“嗯。”他從鼻中輕哼一聲。
他已經感受到了那種像是往深淵里墜落,又像是往天際升騰的感覺。
她可能不知道,她連指尖是顫抖的。
當她撩起他的褻衣,她就在發抖了。
后來他也不知他們躺了多久,總歸是天快明卻又未明的時候,她躺在他身邊閉著眼和衣而臥,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整齊的,因為他根本沒有碰她。
穆衿拉起被子蓋在她身上,他聽到自己的心跳還是很快,此時房里還是漆黑一片,笑菊走進來的時候沒有發出聲音,但他很敏感地察覺到有人靠近,他微微側身遮住了睡在里面的她,于是她便慢慢退出去了,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摸到了皎然的手,抓起了她的手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將她的手合于自己掌中。
他對自己說,一切都不同了。
他想著當她醒來,她注視著他的眼睛,那時他要對她說出真相。
她才是他陷阱里的獵物,是他爭取自由的墊腳石,但如今他改了心意,不會再欺騙了。
相反,他要將所有能傷害皎然的陷阱拆除。
這一切都是鳳凰雛的詭計,他決定毀了這筆買賣。
他在心里籌謀,似乎已經開始走一條鋪滿鮮花的路,荊棘不再遍布,碎石已被風化,這是一條他未曾期待過,但還是出現在他眼前的新路。
他要告訴她,我從來不是你所想的簡單純真,仁慈善良。
我早已學會何時露出獠牙抓住合適的時機向對方發出致命一擊,我一點都不溫良,從來跟善這個字不搭邊。
但是,如果和你在一起,我可以努力變成你喜歡的模樣,我可以做一個仁義慈悲的人。
他就這么想著,慢慢睡著了。
等他醒來,天光已經大現。
他身邊已經沒有了皎然。
不多時素素和另一個侍女進來伺候,他急忙追問道,“皎然呢?”
素素道,“昨夜守夜,早上去睡了。”
他便忍住想要見她的沖動,慢慢等到午后她醒來,他們還有時間對彼此坦誠,穆衿想。
她確實是很累了。
午后他在練字,但一個字都寫不好,歪七扭八,因為他在等她。
沒過多久,皎然進來后向他問安,走到他身邊為他收拾寫過的紙張。
他看向她,但皎然避開了他的目光,一眼都沒有多看他。
一開始他以為她只是害羞,但整整一個時辰,他寫得手臂都酸了,她都沒有和他說話,也沒有望他一眼。
他決定再給她一個機會,于是他說,“昨夜守夜冷嗎?”
皎然望向桌面,道,“還好,不是很冷,婢子守了上半夜,后來就回去睡覺了。”
他久久地坐在那里,將因為心急而染上墨汁的手一遍遍在帕子上擦拭,擦得手指發紅。
他幾乎憤怒起來了,可臉上依舊不顯,后槽牙咬得緊緊的。
然后,他決定再給她一個機會,無論此前她撒了多少謊,只要現在她愿意坦誠就好,“皎然,你有沒有欺騙過我,或是利用過我?”
皎然遲疑了一瞬,然后果斷地搖了搖頭,“公子多思了,皎然從來沒有什么事情是欺瞞公子的。”
沒有欺瞞?
沒有欺瞞?!!
他覺得自己又重新置身泥潭之中了,于是拼命去抓岸邊的稻草,他以為是在給她機會,其實是在給自己機會。
昨夜,原來全是假的,她只不過是可憐他,施舍他。
他弄明白了,皎然從來就沒有打算跟他坦誠,昨夜只是個誤會,她為了完成她的任務,無論是誰,她都愿意這么做,只要不耽誤他們的行動就好。
他在桌下握緊了拳頭,笑道,“還有幾日成婚?”
皎然順著他的話說,“十來日吧。”
那一根他以為是救贖的稻草然而不過是他的幻覺,穆衿又冷冷笑了一聲,漸漸回過神來了,重新權衡利弊于他而言不是難事。
他只是一時被迷了心竅,他對自己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