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去沈州府看病,”清微說,“收了尾款就去見孫老爺,這一趟夠明年道觀開銷了,不曉得大師兄給師妹煉制法寶砸了多少靈石。”
“趙銅梁收費向來合理,大師兄又和他熟識,應該不會太貴吧?”孟秋試圖安慰自己。
清微看了他一眼:“儲物間的靈木砍了一截,隕石也用了,搭配這對寶物的手藝與材料,能便宜到哪去?”
孟秋頓時感受到了養家的壓力,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抬頭看天:“夕陽未落,咱們能繼續趕路。”
師兄妹加快腳步,朝沈州府進發。暮色中,兩人的身影漸漸融入熙攘的人群。
另一邊,急遞鋪的后院之中,韋大岳跪在地上,膝蓋傳來的劇痛讓他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些。
鋪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罰役一個月。”鋪司冷冷地說道,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再有下次,那就不是罰役這么簡單了。”
韋大岳的喉嚨發緊,想哭卻哭不出來。四十二天,整整四十二天沒有休息過,日夜兼程地送信。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踏著晨露趕路,直到深夜才能回到驛站。可現在,又要被罰役一個月。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上的縫隙,指甲都磨破了也渾然不覺。“大人……”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我已經連續送了四十二天的公文了,求您開恩,讓我輪調吧。”
“放肆!”鋪司猛地拍案而起,茶碗被震得跳了一下,“輪調是上面定的,你一個小小的鋪兵也敢置喙?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趕出去?”
周圍的鋪兵們低著頭整理著信件,時不時用余光瞥向這邊,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戲謔。這些人故意放慢動作,就是要等到驛站快關門時才把信件交給他。每次都是這樣,他們心知肚明這樣做會讓韋大岳多跑一個時辰的路。
一個年輕的鋪兵偷偷朝韋大岳做了個鬼臉,隨即被同伴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兩人低聲竊笑。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多到韋大岳已經麻木了。
他木然地看著他們分發信件,突然感到腰間一陣灼熱。伸手摸去,從懷中掏出兩張疊成方塊的黃符。有張都快燒成炭了,邊緣還冒著淡淡的青煙,另一張燙得幾乎拿不住。
是誰?
他腦海中閃過蘇瑾和微虛微寧的身影。難道是那三位小道長?之前挨板子時,腰上就有些發燙。這次也是一樣,莫非不只是那位差爺手下留情,還有這兩張符的功勞?
“發什么呆!”鋪司的怒喝聲將他拉回現實,“還不去掃地!”
韋大岳機械地起身,拿起角落里的竹掃把開始清掃。其他鋪兵見狀,更是悠哉地整理信件,有的甚至故意將紙屑撒在地上,直到快下衙時才叫住他。
“來簽字畫押。”一個鋪兵將一摞信件重重地放在桌上。
這時,一個新來的鋪兵宋英走了過來。他是上個月才調來的,為人正直,看不慣這些欺壓同僚的行徑。他主動幫韋大岳清點信件和公文,動作麻利,不一會兒就整理完畢。
就在韋大岳準備簽字時,驛丞陰沉著臉走了進來。他的臉上帶著幾分刻意的威嚴,目光在房間內掃視一圈,最后落在韋大岳身上。
“今日的公文和信件由宋英送。”驛丞冷聲說道。
宋英卻毫不畏懼,直接站了出來:“大人,官衙打烊了,我不接活。”
“你!”驛丞氣得臉都綠了,手指微微發抖,“你這是要抗命?”
“您要開除我也行,”宋英直視驛丞,眼神堅定,“但我今天就是不送。延誤公文,最大的責任在您身上。您故意刁難同僚,這要是傳到上面去……”
驛丞被噎住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后,他只能讓鋪司去送信。
“韋大岳,”驛丞轉向一旁發呆的韋大岳,勉強擠出笑容,“你可以解甲歸田了,可以回家了。”
在宋英的幫助下,韋大岳不僅拿到了完役證明,還得到了一千一百四十文的工錢和一個“最勤勞鋪兵”的稱號。這些東西在別人看來或許不值一提,但對他來說,卻是無比珍貴的。
走出驛站,夕陽的余暉灑在青石板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宋英四下張望,確定沒人注意這邊,才低聲說:“韋大哥,是三玄觀的道長在縣令面前替你說話了。”
韋大岳眼眶一熱,想起之前遇到的三位小道長。那時他渾身是傷,連路都走不穩,是他們扶他起來,還給了他兩張符紙,沒想到在他不知道的背后,道長們為他做了這么多。
“這些年,我看夠了這些人的嘴臉。”宋英咬牙道,“韋大哥,你受苦了。”
韋大岳搖搖頭,釋然道:“能遇到你這樣的好人,我已經很知足了。”
目送宋英離開后,他在驛站門口跪下,朝著三玄山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心中卻涌起一股暖流。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有人為他說話,第一次有人幫他。
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半邊天,將他單薄的身影拉得很長。驛站里傳來收拾東西的聲音,還有鋪兵們嬉笑的聲音。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他終于可以回家了。
夕陽西下,韋大岳背著破舊的包裹匆匆出城。殘陽如血,將他單薄的身影拉得老長,在青石板路上搖曳。
這條回家的路他走過無數次,卻從未像今天這般輕快。雖然腳上的鞋子早已破爛不堪,大拇指都從洞里鉆了出來,但他絲毫不在意。
路過城郊的茶鋪,飄來陣陣茶香。幾個挑夫正坐在門口歇腳,談論著最近的差事。
“聽說了嗎?城里的活越來越難接了。”一個挑夫嘆氣道。
“可不是,我侄子前兩天去應役,結果被人頂替了。”另一個挑夫憤憤不平。
“現在這行情,有錢人家都找關系免役,苦的就是咱們這些窮人。”
韋大岳聽著這些話,不由得攥緊了腰間的錢袋。區區三月刑期硬是拖成半年,要不是遇到三玄觀的道長,他還不知道要在城里待多久。
夜色漸深,一輪明月高懸天際,灑下皎潔的銀輝。月光如霜,將大地照得通亮,連路邊的碎石都清晰可見。遠處的村莊籠罩在月色中,零星幾處亮著燈火,炊煙裊裊升起。
經過楊家的稻田,隱約可見幾個人影在田間忙碌。韋大岳駐足望去,認出那是楊老漢一家在撒稻草防霜。他想起自家的田地,腳步不由得又快了幾分。
“咕咕——”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他摸了摸干癟的肚皮,想起臨走時吃的那碗稀粥。城里的日子并不好過,每天天不亮就要去衙門報到,干活到天黑才能休息。
終于,熟悉的村口出現在眼前。幾條狗聽到腳步聲,沖著他叫了幾聲,又認出是熟人,搖著尾巴跑開了。
韋大岳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來到自家院門前。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柵欄,院子里正在搓麻繩的小女兒抬頭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