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林楊愣在原地，“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蘇瑾打斷他的話，“你是我三玄觀的弟子，就該住在道觀。這牛棚，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孟母聽到這話，立刻沖過來：“你們憑什么帶走他？他是我們的兒子！”

“是兒子就讓他住牛棚？”蘇瑾冷笑，“我倒要問問，這些年你們給過他什么？連件像樣的衣服都舍不得買，卻能給自己戴銀鐲子？”

孟母下意識地遮住手腕上的銀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巖柏，還不快收拾東西？”蘇瑾催促道。

不過孟林楊卻在一旁沉默著。

夕陽西下，孟氏院子里的爭吵聲愈發激烈。孟林楊的父母你一言我一語，眼看就要動起手來。

蘇瑾眉頭微蹙。她注意到孟母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以及孟父攥緊的拳頭，空氣中彌漫著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棘手的不是三師弟爹娘。”趙煥輕聲開口，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遠處，“是他們的族老。族長不點頭，他爹娘的態度會反反復復。”

蘇瑾側目看向他，注意到趙煥臉上那抹若有若無的憂慮。

“更重要的是，”趙煥瞥了眼一旁沉默的孟林楊，聲音壓得更低，“三師弟非考中不可。若是考不上，這俗世的身份對他而言，反倒是好事。”

“那你怎么不早說？”蘇瑾心頭一驚，下意識攥緊了衣袖，“我這下子把路都堵死了，現在去挽回還來得及嗎？”

趙煥嘴角揚起一抹淺笑：“來得及。他們隔段時間就要上演這出戲，鬧完也就好了。只要三師弟學有所成，他們不會真的跟他老死不相往來。”

院子里的爭吵聲依舊不斷，孟母的尖銳嗓音刺破空氣：“一百多兩銀子！你知道這是多少錢嗎？夠我們全家吃一年了！”

蘇瑾松了口氣，轉頭問孟林楊：“你是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孟林楊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良久，他才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想明年試試，若能拿到入試單，就讓父親去衙門走一趟。”

蘇瑾的目光在孟父身上停留片刻。此時的孟父正漲紅著臉和孟母爭執，額頭上青筋暴起。讓這樣的人去衙門挨板子，怕是難。更何況，光挨板子還不夠，還要遠赴他鄉當差。

“你們父子情深，你父親或許會為你冒這個險，”蘇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到少年單薄的身軀微微顫抖，“但既然如此，不如等你及冠后自己去試。不過就是挨頓板子的事，到時我給你幾張黃符，讓你少受些罪。”

孟林楊抬頭看了眼趙煥，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點頭道：“那我就和大師兄一樣，等及冠后去考。”

“男兒當立志天下，何必拘泥一時得失。”蘇瑾說完，快步走向那對爭吵不休的夫妻。

夕陽的余暉灑在院子里，為一切鍍上一層金色。雖是這般勸孟林楊，但她還是想給他留條退路。畢竟這是趙無塵幾人對孟林楊的一片苦心，不該就此浪費。

“兩位何必如此？”蘇瑾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不過百來兩銀子罷了，他馬上出師，外出懸壺濟世，五六年就能還清了，實在不值得爭吵。”

夫妻倆的爭吵戛然而止，兩人面面相覷，似乎都忘了自己為何吵起來。

“五六年？”孟父回過神來止不住的焦慮，“那小子都長這么大了？我盼著他這兩年回家，馬上就要娶媳婦了。”

他長嘆一聲，目光飄向遠處：“等他成親，我也算沒辜負他娘的囑托。”

“六年后他也還年輕，不急。”蘇瑾說著，注意到孟父臉上閃過的一絲異色。

“都過二十一了，還年輕什么？”孟父遲疑片刻，搓著手試探著道，“小道長，您也看到了，我家中貧困，他親娘早就撒手人寰了，這個錢……”

蘇瑾臉色一沉，語氣陡然轉冷：“這錢必須要還。親兄弟尚且明算賬，他充其量就是我二師兄半個徒弟。我雖心疼他，但更心疼錢。”

“還說疼我孩子，”孟父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如今瞧著也不過如此，視財如命……”

“我這師侄真是命運多舛，”蘇瑾直接接話，目光如刀，“親娘死了，后娘苛待于他，親爹更不好。唉，我這當師叔的也有愧于心，為了錢財不顧親情。”

她轉向孟父，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善人，是銀子重要還是親情重要？不如你幫他還些債？”

孟父沒想到她如此直接，臉色一變，脫口而出：“我哪有錢？”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趕緊看了眼趙煥，臉上堆起苦笑：“小道長，您也看到了，我家徒四壁，憑什么替這不孝子還錢……”

“我們家有錢！”

清脆的童聲突然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門邊。一個拿著鐮刀的小女孩站在那里，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芒。

“爹，替大哥還點債吧。”

孟母臉色驟變，抄起木棍就要打她：“長輩說話輪得到你插嘴？”

孟林楊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上前攔住繼母的動作。他的眼中充滿痛楚，卻很快被壓了下去。

正房左側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半大小子揉著朦朧睡眼踱出來：“你們吵什么？我輾轉難眠。”

看到孟母拿著棍子，男孩撅起嘴：“娘，你怎么又動手打人？”

“你別管！”孟母厲聲喝道，“這孩子向著外人說話，今天不打死她，我不配當你們的娘！”

孟蘭躲在孟林楊身后，探出頭來，聲音帶著顫抖：“娘，大哥也是自家骨肉，家中積蓄應該分他一杯羹。”

“誰準你在這兒說三道四？”孟母的聲音尖利得刺耳，“等你出嫁那天，你就滾去婆家……”

孩子懵懂不知爭吵緣由，但看到棍子快打到姐姐身上，連忙抱住他娘的胳膊：“姐你別吵了，快跑！”

孟母一腳踢開男孩。男孩的身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眼看就要撞上壓井的石頭。千鈞一發之際，蘇瑾袖子一揮，一道無形的力量托住了男孩，讓他的身形偏斜，最終啪嘰一聲摔在地上。

男孩抬起頭，小臉皺成一團，摸了摸疼痛的鼻子和手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聲在院子里回蕩，驚起了屋檐下的麻雀。

蘇瑾冷眼看向一直無動于衷的孟父。夕陽的余暉中，這個中年男人的身影顯得格外萎靡。

孟父被她看得煩了，對著母子幾人怒吼：“別鬧了！”他瞪了孟母一眼，“瞎了眼不成？讓人看笑話……”

孟母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村里人都站在圍墻外看熱鬧。竟讓繼子睡在牛棚，村里已經有不少閑話，她這陣子足不出戶。此時被人看到這一幕，頓時臉上發燙，像是被火燒一般。

孟父最是愛面子。他雖然不把蘇瑾和微虛微寧放在眼里，但對趙煥卻不敢怠慢。他強擠出一絲笑容，沖趙煥賠笑，領著他們到正屋議事。

趙煥看了眼蘇瑾，眼中了然，跟著孟父進去了。孟母生怕孟父真掏錢，連忙跟上，腳步匆忙得差點絆倒。

蘇瑾沒有進去。她打的另有主意，而且趙煥一定明白她的用意。他有手腕，有能力，心也不軟，完全可以應付。

她轉身走向圍墻外的村民，開始打聽孟林楊在村里的生活。微虛微寧緊隨其后，衣袖在風中輕輕擺動。

孟林楊拎起還在哭的弟弟，動作輕柔地拍了拍他膝蓋上的灰，悄悄掏出糖果塞給他。糖果的甜香立刻驅散了男孩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