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折騰了半宿，天已經蒙蒙亮了。

陸之禾正在用早膳。

清粥配小菜，是她喜歡的樣式。

她用勺子緩緩地攪動著碗里的粥，腦中回憶起程淮舟離開時說的那句：“陸小姐，余路平安。”

平安，怕是已經不得平安了。

昨晚一見，程淮舟脫口而出她姓名，可見涼州起火之事皇城已起疑，回郢都之后，程淮舟必會找她麻煩。

陸之禾攪了半晌碗里的粥，面色平靜地喝了幾口。

用完早膳，馬車啟程。

郢都——大昭皇城所在之地。金玉盈市，羅綺滿街。以皇城為據，九門十二街如棋盤鋪展。如今的郢都，程、謝、王、陸、蘇、裴六大世家分庭抗禮，共筑皇城。

“到了！到了！”肖嬤嬤看著進入北城門的馬車，笑容滿面。

陸之禾輕輕拉開簾子，向外張望。

街上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甚是熱鬧。

此刻的陸府

得到消息的小廝急忙往正廳跑，氣喘吁吁報道：“老爺，夫人，大小姐的馬車已過了定安門，此刻正往府中來了。”

陸漢與陳雅筠聞言激動地站了起來，陳雅筠眼中已有淚光閃爍，她哽咽道：“老爺，太好了。”

陸漢緊緊拉住陳雅筠的手，看向堂下一起等待的兒女們。

“清寧，你去告訴祖父之禾回來了。靈兒，你去尋你爹娘，讓他們速來。元恒，你速去編正司找你大哥。”

安排好幾個孩子，陸漢如釋重負地坐回椅子上，深深感嘆：“之禾是大哥的獨女，此次她回來，雅筠，我們定要好好善待她。”

陳雅筠安撫道：“老爺放心，之禾在外受了太多苦，如今爹娘一朝離去，我們便是她唯一的家人。”

陸漢拍了拍陳雅筠的手，理了理情緒，開口道：“好。走吧，我們去接孩子。”

府門處已密密麻麻站了許多人，以陸漢陳雅筠為首，站在左側的是陸家三房陸軻和他的發妻林瑞宣。其子女分別站至后排。

聽聞陸老太師嫡孫漂泊在外十數年，今一朝歸家，眾多市井百姓紛紛圍聚而來，望睹真容。

陸漢見兒子陸愈遲遲不歸，便開口問：“元恒，你大哥呢？”

陸元恒站在父親陸軻身后，一臉不耐煩答：“大哥說今日編正司公務繁忙，他不好擅離職守。”

“是啊，愈兒如今身兼要職，還是公務重要。若是因家事耽誤了公事，這圣上怪罪下來，我們可吃罪不起啊。”

話已至此，眾人皆無話可說。

“馬車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從北而來的馬車緩緩停滯，車夫下馬搬上腳凳，簾子被拉開，肖嬤嬤從車中下來，站在腳凳邊，貼心地扶著陸之禾。

眾人的目光都緊緊地盯著門簾處，一道清瘦的身影從中出現。

“這陸家大小姐也不過如此啊，如此瘦小，你瞧那臉上，一點肉都沒有。”

一身青衣加之清瘦的身形，陽光下枯黃的頭發與一張巴掌大的臉，這便是眾人眼中的陸之禾。

沒有謫仙般的氣質，沒有出眾的外表，沒有靚麗的衣裙。

一個出生高貴的世家小姐，竟如此落魄！

“你沒聽說啊，在外漂泊十多年，前些日子又從火災中死里逃生，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圍觀的百姓都在低聲討論。

陸漢見到瘦的不成樣子的陸之禾，心中酸澀不已，他走上前，卻被身后的聲音擋住了腳步。

一道蒼老無力的聲音從陸府眾人身后傳來，

“是…之禾回來了嗎？”

眾人聽到聲音，紛紛轉身行禮。

“爹。”陸漢扶著陸懷正到階前，看著陸之禾朝他們走來。

陳雅筠見陸之禾愣愣地看著陸懷正和陸漢，便出聲提醒：“之禾，這是你祖父，這位是你爹爹的親弟弟，你二叔。”

陸之禾聞言，欠身行禮：“祖父，孫女不孝。”

“二叔，之禾回來了。”

陸懷正見如此瘦弱的陸之禾，顫顫巍巍地向前，拉起她呢喃道：“好孩子…好孩子…受苦了。”

“舟車勞頓，之禾也累了吧，我們進府去吧。”陳雅筠怕老太師情緒太激動，招呼著眾人進了府。

陸懷正如今身體不太好，進了府，陸漢陸軻陪著回房休息了。

其余人也被陳雅筠一一遣散。

只留下她和陸之禾，外加一位肖嬤嬤。

陸之禾乖乖地跟在陳雅筠身后，一路上，陳雅筠向她介紹了陸府各處，陸之禾一一點頭，在心中記下。

“之禾，你還記得這里嗎？”陳雅筠走至一處安靜的院子，停下腳步。

陸之禾抬頭，見墻上“錦瑟閣”三字，神情迷茫：“兒時似乎來過，記不大清了。”

“是你爹娘的院子，你便是在這院子里出生的。”陳雅筠看向身后的陸之禾，“你既回來了，那以后這就是你的院子了。”

“多謝嬸嬸。”陸之禾見她如此熱心，不似有其他想法。

陳雅筠笑了，拉著她開了錦瑟閣的門，“來，我帶你看看。”

對陸之禾來說，錦瑟閣的位置極好，于陸府的西北側，閣中后門可通陸府側門，行動十分方便。閣內綠樹成蔭，草木眾多，還飄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可喜歡？”

陸之禾點點頭道：“喜歡。”

陳雅筠見她喜歡，臉上笑容更濃：“閣中已派人收拾好了，婢女們也已安排妥當，晚些我讓清寧帶她們過來。肖嬤嬤從前是照顧你娘的，如今照顧你。”

“車馬勞頓，之禾先好好休息，晚些等你二弟回來，我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吃個飯。”

陳雅筠的周到讓陸之禾猝不及防，她只好欣然接受。

她獨來獨往慣了，如今閣中那么多人，反而讓她不自在，但現如今只好接受。

她推開主閣房門，屋內被精心布置過，床榻上的被褥皆為上好的銀絲面料，就連女兒家妝臺前要用的口脂，香料等陳雅筠也已為她準備了數十種。

這位嬸嬸，當真熱心。

陸之禾還未休息片刻，院中傳來了嘰嘰喳喳的人聲。

她出門一看，是陸清寧。

陸清寧是個從小被寵大的，回程的路上肖嬤嬤告訴她：陸清寧性格火爆不好相與，倒是三房的女兒陸靈性格溫和，為人友善。

“我娘叫我將婢女送來，你們幾個，一會兒給她收拾收拾，晚上家宴，別再穿的和廟里的尼姑似的。”陸清寧伸手點了幾個看上去伶俐的丫頭。

“是，二小姐。”被點的婢女們站成一排。

陸清寧接著又撥了幾個人出來，“你們幾個原先就是伺候花草的，照舊！”

一通安排下來，帶來的二十幾個人都已分配至各處干活。

陸之禾見她如此熟悉后宅管家之事，笑盈盈地謝道：“多謝妹妹為我安排，不然倒是讓我犯了難。”

陸清寧不喜歡她的笑，也不喜歡她。她覺得陸之禾這人，

不真誠。

和陸靈一樣。

她被陸之禾的笑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卻仍佯裝鎮定地說：“既然你回來了，那有些話我也不得不說。”

“妹妹請講。”

“第一，我不喜歡你，所以請你以后不要和我套近乎。”

“第二，你是陸家人，出門在外要事事以陸家為重，切不可敗壞家族名聲。”

“第三，父親母親喜歡你，但那是我爹娘。請你看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試圖奪走我的東西。”

陸清寧的眼神越說越深，她是真把陸之禾當大敵了。

陸之禾看著面前炸毛的清寧，平靜地回答她：“前兩點我很贊同，第三點妹妹錯了。”

“什么？”

“嫡庶有別，陸家眾兒女之中，我為長姐，亦為嫡女。要看清自己位置的，不是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