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暖陽，恰似融化的蜂蜜，沿著“陳記茶寮”的青瓦潺潺流淌，將門前的積雪曬出密密麻麻的細碎水珠。沈母正忙著在灶臺前擺弄火鍋食材，忽地停下手中動作，在圍裙上揩了揩手，隨后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零錢，遞給身旁的沈浩南，叮囑道：“浩南，去趟超市，買袋麻醬回來，再給小雪帶包她愛吃的蜂蜜薯片。”劉母在一旁聽聞，笑著補上一句：“路上走慢些，可別只顧著賞雪景。”

沈浩南和劉雪走出茶寮，便利店的風鈴清脆作響，他們小心翼翼地踩著積雪融化后的水洼前行。冬日的寒風凜冽，兩人都把羽絨服拉鏈拉得老高，只露出半張臉。沈浩南卻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作響，畢竟這是自浮玉山之行后，他倆首次單獨外出。路過商場的玻璃幕墻時，劉雪的腳步猛地頓住，目光被拐角處一臺抓娃娃機深深吸引。透過那透明櫥窗，只見一個身著漢服、姿態優雅彈奏古琴的布偶，端坐在層層疊疊的銀杏葉堆中，布偶琴尾繡著一個極小的“梅庵”徽記，與沈母圍裙上的圖案簡直如出一轍。

沈浩南瞧見劉雪那專注的神情，不自覺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幣，耳尖瞬間泛起紅暈，輕聲問道：“想試試不？”劉雪猶豫了一下，微微點頭，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護腕上繡著的籃球小人，略帶沮喪地說：“上次在游樂場，我連著抓了五次，都沒成功……”話還沒說完，沈浩南已然投進硬幣，握住搖桿的手微微顫抖，掌心也滲出絲絲熱氣。他緊緊盯著玻璃后的古琴布偶，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母親抽屜里那副舊護腕，往昔他常偷偷觀察母親繡“梅庵”茉莉的場景，沒想到此刻竟能派上用場。

“往左挪一點……不對，再往前些！”劉雪站在身后，聲音里滿是按捺不住的期待。沈浩南屏氣斂息，雙眼緊盯著機械爪，看著它緩緩朝著目標靠近。剎那間，浮玉山碑前劉雪彎腰撿銀杏葉的側影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指尖一抖，機械爪便偏了些許，布偶從爪間滑落。“沒事兒，”劉雪反倒笑著安慰，“我聽說抓娃娃時默念‘十三徽泛音’，說不定能行呢。”

這話恰似琴弦上清脆的泛音，瞬間點亮了沈浩南的記憶。他深吸一口氣，重新調整搖桿，將機械爪精準地對準布偶琴尾的“梅庵”徽記，那可是古琴第七徽的位置。“第七徽泛音，發力得像運球時手腕那般果斷。”他小聲嘀咕著，在按下確認鍵的那一刻，機械爪穩穩地扣住了布偶的腰帶。玻璃柜里，銀杏葉裝飾隨著爪子的上升輕輕晃動，柔和的光線映在劉雪眼中，泛起細碎的光芒。

“抓到啦！”劉雪興奮地大喊，那聲音驚飛了窗臺上停歇的麻雀。沈浩南望著蹲在取物口前的劉雪，她護腕上繡著的茉莉，恰好對著布偶琴頭的“諸城”雕花，他這才驚覺，原來這布偶竟是兩家琴派的巧妙縮影。他不禁回想起昨夜母親說過的話：“當年給你劉阿姨繡護腕時，心里就琢磨著，將來她的孩子說不定會和你一起玩耍。”此時此刻，在抓娃娃機暖烘烘的燈光映照下，這個念頭愈發清晰。

歸途中，陽光愈發耀眼，枝頭積雪融化，水滴落在劉雪發梢，凝結成晶瑩細小的冰晶。她抱著古琴布偶，忽然輕聲說道：“其實我剛才沒說實話。”沈浩南猛地抬起頭，只見她指尖輕輕劃過布偶琴面，繼續說道：“第一次在琴房瞧見你，我就留意到你畫夾里護腕小人的袖口，繡著和我吊墜一樣的雕花。那時我就尋思，這個老是把籃球畫成琴徽的男生，說不定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便利店的門鈴再度響起，沈浩南盯著貨架上的蜂蜜薯片，突然鼓起勇氣，說道：“那你知道嗎？”他指著布偶琴尾的“梅庵”徽記，“我媽繡給你的護腕，針腳走向和這個徽記一模一樣。還有浮玉山石碑上的‘陳劉琴約’，其實是我偷偷補刻上去的，因為……”話到嘴邊，他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趕忙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拆起薯片包裝。

“因為什么？”劉雪突然湊近，頸間的茉莉吊墜在陽光照耀下，劃出一道迷人的半弧。沈浩南看著她眼睫毛投下的影子，腦海中猛地浮現出文化節那晚，自己在燈光控制室看到的畫面——劉雪抬手撫琴時，護腕與吊墜的光影巧妙地拼成一個完整的古琴形狀。“因為我想讓你記住，”他鼓起勇氣，直視劉雪的眼睛，“記住有個男生，從四歲起就老往你的琴盒里塞茉莉，哪怕被你媽媽訓哭，也還是一心想把最好的東西給你。”

雪水在路面匯聚成涓涓細流，倒映著兩個晃動的身影。劉雪突然把布偶塞進沈浩南懷里，轉身快步走向便利店，馬尾辮在陽光的映照下，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笨蛋，麻醬還沒買呢！”沈浩南卻瞧見她指尖偷偷抹過眼角，她護腕上的籃球小人，正對著布偶琴面的十三徽，似乎在微笑。

兩人回到茶寮時，陳雨欣舉著手機，興奮地沖了過來：“我拍到啦！你們在抓娃娃機前靠得那么近，護腕都碰到一塊兒了！”手機屏幕里，沈浩南護腕上的茉莉刺繡與劉雪護腕上的籃球小人，在玻璃反光中相互交疊，恰好拼成母親們玉佩上的古琴圖案。大人們的歡聲笑語混著火鍋的香氣撲面而來，沈浩南卻凝視著布偶琴尾的“梅庵”徽記，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淺淺的刻痕，恰似他畫在速寫本里的籃球拋物線。

這個雪后初晴的午后，抓娃娃機散發的暖光、便利店里的薯片香氣，還有那句沒說完的“因為”，都化作沈浩南護腕里珍藏的秘密。他突然明白，有些心事就如同古琴的按音，需要熬過漫長寒冬的反復練習，才能在某個陽光融化積雪的美好午后，奏響讓人心動不已的清亮泛音。而此刻劉雪抱著布偶的側影，早已與記憶中的茉莉花瓣、浮玉初雪，以及母親們的琴社約定交織在一起，共同編織成他初三寒假里，最溫暖難忘的一幅速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