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前院的嘈雜聲越來越近，鄭之許看見父親帶著四五個家丁闖了進來，身后跟著手持拂塵的玄真道長和滿臉焦急的母親。父親臉色鐵青，目光如刀般釘在她身上。

“之許！立刻跟我回家！“父親厲聲喝道。

鄭之許下意識往謝平廷身后躲了躲。她能感覺到阿芷和其他繡娘鬼魂剛剛消散的氣息還縈繞在周圍，而父親卻要帶她去“驅邪“。

“鄭老爺。“謝平廷上前一步，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令愛正在協助官府辦案，請您...“

“大人！“父親打斷謝平廷，拱手行禮卻語氣強硬，“這是鄭某家事。小女近日言行怪異，必須請道長作法驅邪，以免禍及家門！“

母親快步上前拉住鄭之許的手：“之許，跟娘回家吧，你爹也是為你好...“

鄭之許看著母親紅腫的眼睛和顫抖的嘴唇，心如刀絞。母親是唯一一個不完全否定她“陰陽眼“的人，卻也無力對抗父親的固執。

玄真道長晃了晃拂塵，瞇眼打量鄭之許：“此女陰氣纏身，必是招惹了不干凈的東西。若不及時驅除，恐有血光之災！“

“我沒有中邪！“鄭之許聲音發抖卻還是倔強的不肯低頭，“我只是能看見...“

“住口！“父親一聲暴喝打斷她，“大人，請您體諒一個父親的苦心。“

謝平廷眉頭緊鎖：“鄭老爺，令愛聰慧敏銳，上月還協助本官破獲要案...“

“那不過是巧合！“父親不耐煩地揮手，“來人，帶小姐回家！“聞言，兩個壯碩家丁上前就要拉人。謝平廷眼神一冷，正要喝止，鄭之許卻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大人，我跟他們回去。“她低聲道，眼中含淚卻強忍著，“不能因為我讓您難做。“謝平廷深深看了她一眼，終于點頭：“好，一切小心。“

父親冷哼一聲算是回應。鄭之許被家丁們圍在中間帶出縣衙，臨走時回頭望了一眼，只見謝平廷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如潭，而母親正用袖子偷偷抹淚。

回家的路上，雨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來。鄭之許的裙角很快被泥水打濕，冰冷的雨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但她感覺不到冷，或許是心里那把火燒得太旺了，燒的她熾熱麻木。

鄭家大院的門剛一關上，父親就厲聲吩咐：“把她關進祠堂！道長，現在就開始作法！““老爺！“母親拉住父親的袖子，苦苦哀求，“之許身子弱，這么大的雨...“

“就是你這般溺愛，才讓她變成這樣！“父親一把甩開母親，嚴厲呵斥道，“今日非把這邪祟從她身上趕出去不可！“

鄭之許被按跪在祠堂的蒲團上，玄真道長揮舞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刺鼻的煙味彌漫開來，熏得她眼淚直流。當道長用桃木枝抽打她后背時，母親終于忍不住撲上來護住她。

“要打就打我！“母親緊緊抱住鄭之許，“我的女兒沒有中邪！她只是...只是像她外祖母一樣...“

父親聞言臉色大變：“住口！不許提那個瘋婆子！“

鄭之許震驚地看著母親。外祖母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家里從沒人提起過她。

法事結束后，鄭之許被鎖在閨房里，門外守著家丁。母親偷偷送來金瘡藥和干凈衣物，卻被父親發現后拽走了。鄭之許趴在床上，背上的傷火辣辣地疼，但心里的疑問更讓她難以平靜，那個素未謀面的外祖母也有陰陽眼嗎？

窗外的雨變成了瓢潑大雨，雷聲轟鳴。借著閃電的光，鄭之許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床邊，是個陌生的老婦人，面容慈祥卻帶著哀傷。

“外...外祖母？“鄭之許試探著問。老婦人點點頭，伸手輕撫她的頭發，雖然沒有實質觸碰，但鄭之許感到一陣溫暖：“孩子，你必須離開這里。“

“我能去哪？“

“去找謝大人。“外祖母的鬼魂指向窗外，“他會保護你。“

鄭之許擦干眼淚，點了點頭。等外祖母的鬼魂消散后，她強忍背痛爬起來，從暗格里拿出一個小包袱，這是她早就準備好的，里面裝著幾件換洗衣物和一些銀錢。

撬開窗戶，冰冷的雨水立刻將她澆透。鄭之許踩著窗欞爬出去，順著院角的梧桐樹滑到地上。背上的傷被雨水一浸，疼得她眼前發黑。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院墻邊，搬來幾塊石頭墊腳，艱難地翻過圍墻。落地時腳下一滑，重重摔在泥水里，膝蓋擦破了皮，血混著雨水流下。

鄭之許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只是本能地向縣城方向跑去。雨幕中，白日車水馬龍的街道現下空無一人，只有偶爾的閃電照亮前路。她的鞋子早就陷在泥里不見了，赤腳踩在碎石路上，每一步都鉆心地疼。

“謝大人...謝大人在哪...“她喃喃自語，淚水混著雨水流下。轉過一個街角，鄭之許突然撞上了一個人。她驚恐地抬頭，卻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謝平廷撐著一把油紙傘，正驚訝地看著她。“鄭姑娘？“他急忙脫下外袍裹住她瑟瑟發抖的身子，“你怎么...“

鄭之許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向前栽去。謝平廷一把扶住她，觸到她滾燙的額頭時臉色驟變：“你發燒了！“

她模糊地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然后便陷入了半昏迷狀態。恍惚中，她聽見謝平廷焦急的聲音，感覺到雨水不再打在臉上...

當鄭之許再次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房間不大但整潔，窗外的雨還在下，但已經小了很多。她試著動了動，背上的傷立刻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別亂動。“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鄭之許轉頭，看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坐在床邊，手里端著一碗藥。“這是...哪里？“她嗓子沙啞得厲害。“這是謝大人母親的舊宅。“婦人扶她起來喝藥，“我是周嬤嬤，以前伺候謝夫人的。大人把你送來時說，讓你安心在這里養傷。“藥很苦，但鄭之許還是一口喝完了。她想起昏迷前的情景，臉頰微微發熱：“謝大人他...“

“大人去衙門了，說晚些時候來看你。“周嬤嬤幫她擦干凈嘴角，嘆息道，“可憐見的，背上傷成這樣...何人下得手？“鄭之許沉默不語。周嬤嬤也不多問，幫她換好藥后就出去了，留她一個人休息。

房間安靜下來，鄭之許這才有機會打量四周。屋子雖然簡樸，但處處透著雅致，窗邊的花瓶里插著幾枝新鮮的荷花，書桌上擺著筆墨紙硯，墻上掛著幾幅山水畫。最引人注目的是床頭掛著的一幅繡像，繡的是一位氣度不凡的夫人。

“這是謝大人的母親嗎？“鄭之許輕聲自語。“是。“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響起，鄭之許嚇了一跳，轉頭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打扮的少女站在墻角。少女臉色慘白，脖子上有一道明顯的勒痕，正用哀傷的眼神看著那幅繡像。“你是誰？“她小聲問。“我叫小荷，以前是這宅子的丫鬟。“女鬼的聲音像風吹過樹葉，“繡像是我繡的，本是送給謝夫人的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