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弱的身體步履蹣跚的人，是舒元香。

她雙手抱著一個木頭箱子，大冷天里她就穿著單薄的衣衫，仿佛她置身在幾度的氣溫外，沒有顫抖也沒有哆嗦，

僅僅一個晚上的時間，悲傷使舒元香一夜白頭面如枯槁。她也看到二樓的我，那雙已經沒有往常神采的眼睛望上來，眼里只有看不到底的悲傷。

我披了件外套下樓，打開院門看到她凌亂發白的發絲，干燥起了一片死皮的唇。周舟的事情不僅讓她一夜白頭，還有眼角的皺紋和下垂水腫的眼袋。

看著她憔悴不成人，沾染到她身上的悲傷，自己也忍不住鼻頭一酸。

張嘴好幾次，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阿嬸。”

“松卷！阿嬸求你幫個忙。”她的聲音沙啞，像銹跡斑斑幾十年后再次被轉動的機器，要從里面挑揀清晰的字眼。

我看著她：“阿嬸你說。”

舒元香那通紅全是血絲的眼更紅了，下巴抖動本已經哭干淚水的眼，又開始落淚。她心疼小心翼翼的撫摸著懷里的箱子，淚水打在上面，散開變成一朵珠花。

“阿嬸知道你們家的規矩，阿嬸不是故意要讓你們過年……”她抽噎著，后半段話緩了許久才開口，“阿嬸實在沒有辦法，她受苦了那么多年了，阿嬸不忍心再讓她多受一天的苦啊！”

“阿嬸。”我忍不住上前攙扶她，想說什么話安慰她，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舒元香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很冷，冷得像從冰窖里拿出來裹著冰霜的雞爪。

從里面趕出來的徐安知手里拿著一件風衣。

他把風衣給舒元香披上，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沒說又回去了。

“松卷阿嬸知道你們家過年不說事，但是……但是……”舒元香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低頭黝黑的手不停撫摸箱子，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里面放著的是周舟。

我明白她想說什么，又怕過年期間從我嘴里聽到‘晦氣’二字，又想讓自己的女兒早日解脫，不知道怎么開口。

“這里面是周舟吧。”我雙手慎重地捧過箱子，“初一不能殺生，但解脫一個靈魂，又何嘗不是一個新生呢？”

舒元香沒想到我會應下來，直接僵在了原地，顫抖的唇在翕動，張嘴又發不出聲音。

她沒想到我會打破家規，在年初一接下超度亡魂的事情。要知道松糕可是出了名的人設，過年在我家說一句不好的事，抱怨這個抱怨那個的，長輩她都能直接翻臉趕人。

所以那么多年了，鄉鄰從來不會過年時在我家亂說話，尤其是年初一，更不用說帶著尸骨上門了。

看了我許久，舒元香忽然后退膝蓋一彎，重重跪在冰冷的水泥板上發出悶響。

她的額頭抵在地面，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粗糙的手抓住地面：“謝……謝……謝謝！”她整個人縮成一團，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撕出來的。

“可是……”她又抬頭看著我，滿是淚痕的臉又浮現了為難，“我……”

“當下是要把活人照顧好，費用我就收一斤阿嬸今年的第一茬水稻。”聽了我的話，舒元香只是閉眼沖我磕了幾個響頭，然后放聲痛哭了起來。

送走了舒元香，松糕和我一起收拾東西。

我問：“大年初一，你會不會覺得晦氣？”

“她才不是晦氣。”松糕給我把東西打包好，遞給我繼續說，“是媽媽的心尖。”

我們會心一笑，拿著東西出發。

以往我都是單打獨斗的，這次我的身后跟著大部隊。

賀家兄妹、松糕和徐安知。

徐安然想跟來被我們按在家里，讓他好好看家。一個弱勢群體到那種地方，可能會雪上加霜。

他們幾人分工合作擺供品的擺供品，疊元寶的疊元寶。

我把周舟的尸骨拿出來，一點點慢慢的拼好，缺少的地方用剪紙給她補完整。

一切準備就緒，我捏劍指從她的頭部開始寫起，念咒：“日出東方一點紅，虛醫仙人身折青。唐王封已救良民，妙醫妙藥緊隨身，吾奉太上老君如律令，敕令！”我用劍指點著額頭，用額頭取法在劍指飛到骷髏頭上。

閃爍金光的神力進入骷髏，全身拼裝的碎骨和紙剪發出金光。周舟的魂體在一陣金光的包裹下，斷掉的頭顱接回身體上，長大的身軀也變回了三歲的模樣。

褪去怨氣沖天長發、彎甲的周舟，渾身透著靈氣。換上我們給她準備的衣服，再次看向我時，水潤潤的眼睛里仿佛有星辰浩瀚。

我把準備的東西放到寶爐里，劍指開始念咒。

“表文為章符文為令，酆都幽冥府門開。七星北斗照黃河，九泉枷鎖應聲開。陰司諸神破障顯形，吾奉東岳大帝令，陰陽門道現真形，開！”

隨著法令和符令的表文也送到了，酆都大門閃著青色的幽光緩緩打開，里面出來兩個手拿表文的陰差。

他們拿著表文在周舟面前，對了憑令后揮手讓她進去。

周舟浮起與我面對面，沖我鞠一躬：“謝謝！”

我只是輕笑著目送她進入府門，然后看著府門慢慢消失，寶爐里的灰也已燃燼。

周舟的事情縱然讓人惋惜，但幸好世上有人把她當做至寶。

準備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不遠處有個人躲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