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級賞識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但這句話從AI上司的口里說出來，總顯得像是一句事先被設置好的話術。

“您過獎了，這只是我作為員工的本分。”

駱至遠語氣平淡地說道，他剛收到智機零號的回復時確實難掩心中激動，但見成事已有眉目，他便不急了，急了反而容易露馬腳。

“方案可以通過，但有三個條件。”

常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慢悠悠地開口了，語氣自帶上位者的威嚴。

駱至遠一聽果然如此，反而一點也不緊張了，心中的石頭終于放了下來。

“第一，申報之事，需你本人親自操辦。”

“第二，申報不可耽誤你本職工作開展。”

“第三，如若今年申報，不能追加預算。”

第一條和第二條都還算好辦，駱至遠覺得自己這把老骨頭還是能夠應付得來。

問題在于第三條，雖然獲得了方案的通過，但這僅僅是第一步，接下來還需要經過層層審批，這是一樁耗時又耗力的任務，需要花費不少心思，必要的運作也必不可少，一點經費都沒有的話，這件事情的辦理難度指數將驟然上升。

“這三個條件，我都可以答應。”

駱至遠思量半晌之后，咬了咬牙，決定迎接這個挑戰，辦法總比問題多，他決定豁出去了。

“但我是否也可以提出一個條件？”

以如此苛刻的條件答應完成這個任務，總得有個保障措施。

“可以，請說。”

常董的眼睛直視著他，似乎想要透過他的外表讀懂他的內心，其實，由于植入了人類微表情識別的程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做到，但駱至遠是個老油條了，不但坦然迎接審視，而且滿臉都寫著真誠。

“我需要一張公司簽章的正式授權書，倘若事情能辦成，也要記我一功。”

駱至遠簡明扼要地提出了這個請求，這個請求的高妙之處在于無論誰聽到都不會覺得過分，尤其是對于AI管理者而言，既然通過了方案，那便可以給予正式授權。

人類領導那一套嘴上允諾到頭來就翻臉不認人的套路，在他們的執行程序中自相矛盾，會燒壞CPU宕機。

常董與智機零號的指尖相碰，點了點頭，就此事達成了一致意見，爽快地答應了駱至遠的請求。

“你這個請求可以通過。”

智機零號見談得已經差不多了，在鑲嵌在會議室墻壁上的智能管理中樞系統界面上操作了幾下，只見一張由錄音轉成的會議紀要直接打印了出來，常董和智機零號在紀要上按入了識別碼，駱至遠掃了一眼內容，慎重地在上面簽下了名字。

“此事就此落定，你可以先離開了，簽章后的授權書，我之后會傳給你。”

他凝視了駱至遠幾秒，從他的眼神中讀不出任何情緒，但駱至遠知道他是在讀取與自己有關的信息，然后再憑借每一次的接觸，將相關信息更加精細化，便于進行人員管理，對于這種眼神，駱至遠早已習以為常，且不以為意。

人與人打交道也是如此，只是沒有智能AI那么刻意。

今天洽談的結果已經大大超乎了他的預期，這說明自己花費大半個月撰寫的方案沒有白費，也從側面證明了自己對于申報之事的判斷并沒有錯——于公司于個人而言，這都是一個破局之道。

當公司實行智能AI管理之后，好的作用不少，比方說勾心斗角的內耗沒有了，工作效率也提高了，犯錯率幾乎為零。

但壞的影響也有，像是創新的路徑就被堵死了，AI員工能夠提出優化與改良的建議，在降本增效方面很有一套，但無法開拓讓公司更具價值點的新業務。

凡事有利有弊，古人的陰陽平衡思想，放在任何時代都適用。

能有這個結果，S先生功不可沒。

他雖然無從知曉S先生的身份，但此時此刻的內心，涌上了幾分不摻水的感激之情，如果今后S先生出現在他面前，他定要好好表達謝意。

當駱至遠哼著小曲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發現姜奇還在等著自己，看到他臉上的擔憂之色，他心里突生一股莫名的內疚，但這種情緒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

“老姜，你下了班沒走，是專程在等我嗎？”

姜奇走上前，給他遞了根煙，壓低聲音說道。

“老板找你聊什么呀，跟那件事情有關嗎？”

“嗨，就是聊一下我最近的工作表現，估計身體狀況不佳被檢測到了。”

駱至遠本來不想瞞著姜奇，但常董提出的條件是他一個人去辦這個事，何況授權書也還沒到手，還是等到合適的時機再說吧，萬一AI領導也會變卦呢？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這個方案能夠通過，應該會讓AI領導重新評估碳基員工的存在價值，不至于會草率決定人員辭退之事。

聽駱至遠這么說，姜奇稍微放下心來，神色也緩和了，在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等下有什么安排，要不去我家喝個小酒？你嫂子炒的黃牛肉可是一絕，再配點油炸花生米和小魚仔，忒韻味！”

姜奇的這個提議，要是放到平日里，駱至遠早就屁顛屁顛跟著去了，但他今天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得不忍痛拒絕。

“改天哈，我今天有安排了。”

姜奇見其推辭，也不再強求，拎著公文包去趕地鐵了，其實他回家的路線已經開通了空中巴士，時間能節省不少，但車票實在太貴，他從來沒有乘坐過。

駱至遠目送姜奇離開后，立馬呼叫了一輛無人駕駛的士，輸入了他的目的地——匯樂綜合大樓。

一般而言，空置許久的商業物業，要么是位置太偏，要么是存在硬傷，但匯樂綜合大樓的空置絕對與這兩點無關，非但位于市中心，而且還位于兩條交通要道的交匯位置，大樓雖然修建年代有些久遠，但整體格局周正，附近交通也算便利，要換在四五十年前，這絕對是商家必爭之地。

致命傷在于三個字：沒人氣。

匯樂綜合大樓所在的商圈是老火車站商圈，在高鐵開通之后就一路走下坡路，待到無人駕駛、低空交通如雨后春筍般蓬勃發展，這里便徹底淪為了商業的棄子。

駱至遠已經了快五六年時間沒有到過匯樂綜合大樓了，具體時間已記不清，上次來還是因為有一個腦子有毛病的客戶非要看一下這棟大樓做個比價，結果不出意料，他將地址發過去之后，就被客戶放鴿子了。

抵達目的地后，他快速穿過早已廢棄的小型停車坪，踏過肆意生長的茂密野草，走到銹跡斑駁的鐵門面前，將門禁卡放了上去，然后聽到了“滴”的一聲。

門開了。

方案通過只是代表理論可行，做為信奉實踐精神的一代人，駱至遠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在正式申報之前，再進行一番實地考察。

進門之后，他才發現預期還是太樂觀了。

電箱被鎖了，電梯是用不了了，只能依靠應急燈源在黝黑的樓道中前行，在黑暗中不時傳來“吱吱”的窸窣響動，估計老鼠早就在此地繁衍成一個大家族了。

駱至遠的聽力異常靈敏，他在老鼠的聲響之中還聽到了一點異常的響動，像是從樓頂上透過層層樓板穿下來，像是人的腳步聲。

“誰在上面？”他想起鬧鬼的傳言，出聲喝問道。

話音剛落，樓道上方一個扭曲的黑影在應急燈源的余光中閃過，并伴隨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