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已過，天亮還是很早。

駱至遠在六點二十分準時睜開了眼睛，望著窗外的白光，放棄了睡回籠覺的念頭，年紀大了，連瞌睡蟲都嫌棄。

雙休是碳基員工的特權，而且他今天還有一個重要的約會。

刮了胡子，抹了發膠，噴了香水，一身休閑灰色薄款西裝，配卡其色軟皮鞋，對著鏡子上下左右打量一番，駱至遠自信出門。

就算老了，也是個老帥哥。

他曾經有過一次婚姻，但他很少去追憶，因為能想起的都是劍拔弩張的瞬間，獨身一人逍遙自在，這些年他都是這么想的，直到遇到了尤琴，他才發現自己白白浪費了大把的光陰，不是不想要愛人，而是一直未曾遇到合拍的人。

“駱先生，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土豆出現在門邊，他是服務型管家機器人，是駱至遠買給自己的六十歲生日禮物，花了他小半年的工資，雖然長得磕磣了點，從外表上看顯得不太聰明，但好在內核強大，干活能力在線，將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省了他不少事。

“今天有什么新聞？”

“某知名品牌飛行汽車化作火球墜地導致8人死亡，其中有一孕婦。”

土豆管家打開了鑲嵌在自己胸前的顯示屏，快速播放了一則視頻新聞，駱至遠一邊吃著干挑面一邊抬頭瞟了幾眼，心中毫無觸動。

最近這種新聞是越來越多了，在開放低空飛行權限的城市，空中飛車儼然已成為最炫酷的風景，然而，事故率也高得驚人，一旦發生事故就死傷慘重。

天上掉的不一定是餡餅，也可能是燃燒的飛車。

駱至遠不是圣人，也會有幸存者偏差，傾向于認為這樣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吃過早餐，走出家門，周末的清晨并不熙熙攘攘。

馬路上零星有幾個行人，他們大多數是從事AI機器人運維的職業，隨身帶著工具箱，通常是兩班倒，而且必須24小時隨時待命。

駱至遠早已見怪不怪，按原計劃在一家花店買了給尤琴的禮物，他選了一束粉白色系的藝術花束，名為“灼灼韶華，以夢為馬”，希望能博美人一笑。

他滿心憧憬往前趕著路，完全沒有注意到夾在花束中的卡片掉落在地。

“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聲突兀響起。

“請注意城市秩序衛生，請勿亂扔垃圾。”

一個圓柱形的機器人滾著輪子靠近，宛如行走的垃圾桶，它們是新上任的環衛工，用一只鉗子似的手將卡片放入頂端的垃圾入口，整個過程不過兩秒鐘。

“那真不是……垃圾。”

駱至遠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那卡片上寫了他藏了好久想跟尤琴說的一句話。

現在回去再補一張也來不及了，而且，有一句老話這樣說，當上天給出預兆阻止你做某件事情時，最好三思而后行。

尤琴的住所在一樁A級寫字樓里面，在窗邊可以俯瞰江景，上層是公寓，下層是辦公室，共享廚房、健身房、游泳池一應俱全，剛好滿足她的生活所需。

駱至遠透過玻璃門，盯著正在窗邊練習普拉提、身姿曼妙的成熟女子，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初綻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臉上，將她的長睫毛染上溫柔的金邊，歲月似乎格外青睞于她，不曾在她的臉上留下斑駁的痕跡。

“你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

尤琴看到了他，臉上立馬綻放出笑容，有一種見到所思之人的欣喜，她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但由于保養得當，看上去竟像是三十出頭，一頭茂盛的長卷發讓她又甜又颯，像是郊外盛放的一朵嬌艷欲滴的野玫瑰。

“當然是因為想你了。”

駱至遠將懷中抱著的花束遞出去，立馬換回了一個香吻。

“媽，我餓了，早餐吃什么？”

然而，兩人曖昧的氣氛被一句不和諧的聲音給打破。

樓上一個外型堪比明星的大男孩俯身向下探出半邊身子，他的腳下有一只不停甩著尾巴的機械寵物狗，肩上伏著一個面容精致像洋娃娃一般的金發女郎，從她細膩到毫無破綻的皮膚來看，是一個仿生伴侶機器人。

“早給你點外賣了，朗興，沒看到有客人嗎？”

尤琴話音剛落，窗外飛來了一輛宅急送無人機，它送來了一盒剛出鍋不久的蒸餃，還騰騰冒著熱氣。

“駱叔，早上好！”

尤朗興是一個有禮貌的好孩子，無論外表還是性格都堪稱完美，除了有一點點不太愛親近人，他似乎更喜歡跟機器人打交道。

用早餐打發了尤朗興之后，兩人終于可以好好聊會兒天。

駱至遠自己的工作稱不上繁忙，這或許是在穩定單位上班的唯一好處了，尤其是大部分的活都讓AI員工干了之后，留給自己的活計就更少了。

“你最近業務還不錯吧？聯系你時總說忙，這是賺了不少？”

尤琴作為21世紀擁抱數字時代的Z時代原住民，暨思維超前的杰出女性代表，不但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公司，而且全公司只有她一個人，其余全是AI員工，工資福利五險一金全省了，業務也做得風生水起。

她經營的公司主要業務是基金會產品，現在無孩家庭比較多，因此有些人會將遺產捐贈給基金會，如寵物基金會、環保基金會、數字生命基金會等，這些遺產需要專人打理，而AI員工不會牟取私利，是理想的基金會操盤手。

“賺得不多，也就夠你交一次銀發之戀婚介所的會員費。”

尤琴打趣的話語，讓駱至遠不由得紅了臉，想起他初識尤琴時的場景。

半年前單位組織了一次體檢，體檢結果指標出來之后，讓他不免有些擔憂，開始對老之將至有了新的認知，并老是夢見自己在空房間里孤獨終老的場景，于是萌生了找一個老伴的念頭，便花了大價錢找了一家叫做“銀發之戀”的中老年婚介所，讓其介紹相親對象。

這個婚介所收了錢之后辦事非常給力，給他一連推薦了數位各具特色的女性，年齡從28歲到58歲不等，但他一個都沒看上，畢竟他前妻再怎么性格奇葩，當年也是校花一枚，自己雖單身多年，品味不曾下降。

直到婚介所老板的表姐尤琴出現在店門口，一切問題才迎刃而解。

當時尤琴剛好與前男友分手不久，見駱至遠相貌周正、工作穩定、性格也算體貼，便半推半就地答應了交往。

畢竟都是成年人，兩人的交往并不需要太多彎彎繞繞，有空的時候就會約對方，加上必要的儀式感，這段戀情從容且不乏甜蜜。

這天，駱至遠選了一個當下最流行的環球VR館作為約會地點，與尤琴手牽著手坐在沉浸式觀光車上，穿上能夠通識五感的風衣，帶上VR眼鏡，開啟觀光旅游模式，領略肯尼亞的熱帶草原風光，穿越驚心動魄的東非大峽谷，感受絢麗奪目的北極光，最后還開啟了外太空視角，體驗了從月球守望地球的獨特體驗。

尤琴對駱至遠的安排很滿意，從她熱情回應他的親昵舉動中就能看出來，在約會快告一段落時，駱至遠向尤琴袒露了自己即將面臨的失業危機。

“琴，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在退休前失業了，你會介意嗎？”

駱至遠活到六十來歲，這輩子第二次動心，他不想錯過個機會，但也不想對尤琴有所欺瞞，尤其是他內心有了談婚論嫁的意思，對于未來生活可能遭遇的困境必須提前披露，至于是否兩人共同面對，還要看對方的意愿。

“不是吧，你真要失業了？”

尤琴瞪大了眼睛，她知道駱至遠的工作單位，按道理說不會隨便裁員。

“目前還沒有，但有這個可能性，我正在想辦法解決。”

“你呀，也別太有壓力，我們先好好談戀愛，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尤琴笑得有些牽強，說一點都不介意是不真實的，工作本是駱至遠的加分項，在這個被AI員工搶飯碗的時代，在這個年紀還能有一份穩定收入的好工作，在退休后能有可觀的退休工資，著實屬于鳳毛麟角。

然而，她更享受戀愛的過程，年齡從來不是戀愛的門檻，心態才是。有承諾的婚姻和家庭固然好，但會讓戀愛的感覺大打折扣，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