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腰間的蟠龍玉佩在燭火下泛著瑩潤光澤,云安垂眸抿了口茶,青瓷盞底磕在紫檀案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殿下藏了半月身份,今日倒肯明說了?“
雅間里浮動著沉水香,李道宗聞言撫掌大笑,玄色錦袍上的金線蟒紋隨之游動:
“先生慧眼如炬,本王這點拙劣伎倆,怕是早被看穿了吧?“
窗外傳來胡姬的琵琶聲,云安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盞沿。
這位任城王三日前還扮作商賈模樣,與自己把酒論詩時還口口聲聲自稱“李員外“。
如今突然亮明身份,怕是要有變故。
果然,李道宗斂了笑意:“突厥犯邊,三日后本王便要率軍北上。“
云安抬了抬眼。燭芯突然爆了個燈花,映得案上未干的墨跡一閃。
前日醉后縱論邊關布防,原是這位在給自己套話。
“先生之才若埋沒風月場,實在可惜。“
李道宗突然傾身向前,袖中鎏金護腕撞得茶盞叮當響,“本王可保舉先生入大唐朝堂。“
“送客。“
云安話音未落,候在門外的老鴇“哎喲“一聲撞進來,滿頭珠翠亂顫。
李道宗身后的侍衛手已按在刀柄上,卻被主子一個眼神定在原地。
雕花門吱呀作響,夜風卷著脂粉香涌進來。
“且慢。“
狼毫在宣紙上疾走,墨跡蜿蜒如游龍。
李道宗湊近時,正見云安在畫半月形鐵器,旁邊蠅頭小楷密密麻麻:“馬鐙成雙,以熟鐵鍛造,環扣處需裹牛皮...“
“此物能讓騎兵在馬背上如履平地。“
云安筆尖重重一頓,“配上高橋鞍與馬蹄鐵,突厥那些光背馬,怕是連煙塵都吃不著。“
李道宗瞳孔驟然收縮。
他常年征戰,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騎兵沖鋒時再不用分心控馬,箭矢準頭能增三成,長途奔襲更不必憂心馬蹄磨損。
“先生當真不肯出山?“他攥著圖紙的手背青筋暴起。
“閑云野鶴,不拜冕旒。”
……
玄武門前金甲曜日,李世民接過圖紙時,指尖在“馬蹄鐵“三字上反復摩挲。奏折在龍案上堆成小山。
遠處校場忽然傳來戰馬嘶鳴,新制的雙馬鐙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方才他親眼瞧見那右武衛小卒踩著此物,竟能在飛馳的馬上連發十箭皆中靶心。
“他當真是如此說?”
階下李道宗甲胄未卸,肩頭還沾著沙塵:“云先生還說……閑云野鶴,不拜冕旒。“
殿內忽地死寂。
侍立的黃門侍郎冷汗浸透中衣,卻見圣人突然放聲大笑,震得梁間燕子撲棱棱亂飛。
李世民撫著腰間七星劍,眼中精光暴漲:“好個狂生!前朝隱士還要作《北山移文》自抬身價,他倒好,流連與青樓之中已然忘返。“
暮色漸濃時,掌燈宮婢在廊下排成星斗。
李世民忽然將圖紙拍在案上,驚得鎏金狻猊香爐吐出一團亂煙:“更衣!把秦王府那套玄色常服找出來!“
“陛下,這于禮不合...“老太監話音未落,就被帝王凜冽眼風凍在原地。
朱雀大街華燈初上,李世民策馬穿過喧鬧市井。
酒旗招展處,隱約可見“綺夢閣“金匾在月下生輝。
二樓軒窗半開,有人正舉著酒壺對月高歌,玉冠廣袖被夜風鼓動,恍若謫仙欲乘風歸去。
“云安啊云安...“李世民在馬上低笑,“朕倒要看看,是你這閑云野鶴逍遙,還是朕的江山誘人。“
望著那本應率軍前往靈州抵御突厥的李道宗再次來訪,云安并不意外,而是打量起了那與他一同而來的李世民。
“帥!”
即使是自認足以與吳彥祖,彭于晏平分秋色,僅略遜于讀者老爺們的云安也不得不承認,李世民的樣貌足以威脅到他平康坊第一美男子的地位。
在將馬戰三寶交與李道宗時,云安就已想到了李世民會來。
畢竟自己上交的馬戰三寶,稱得上是劃時代的發明,足以改變世界的格局。
得此三寶,大唐鐵騎可謂是從此站了起來,即使是面對突厥騎兵,也有了一戰之力。
除非……
李道宗有謀反之心,將馬戰三寶私吞。
或者李世民是個昏庸無能的昏君。
“突厥南下,以大唐現狀只怕是無力抵抗,草民有三策,雖不足力挽狂瀾,卻也能眼下燃眉之急。”
將李世民,李道宗引至雅間坐下的云安不待二人開口,便搶先開口。
自從兩個月前在平康坊揚名后,云安便知自己終有一日要與李唐皇室打交道。
除非他急流勇退,從此不問世事,做個隱居山林的隱士。
可這并非云安所想。
如今正值突厥南下,大唐危在旦夕之際,自己所獻馬戰三寶,無疑是雪中送碳。
見李世民二人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望著自己,靜待下文,云安繼續道:
“策一,堅壁清野。”
“如今突厥勢大,與其硬碰實乃下策。”
從案桌下方的暗格取出一張大唐京畿道周邊的輿圖,云安抬手一畫。
“所以,草民建議,將此一帶百姓遷徙,讓與突厥人。”
“糧食禽畜能帶則帶,不能帶的盡皆焚毀,橋梁毀斷,官道挖爛,不給突厥人留下一絲一毫。”
“如此怎可?”
還不待云安說完,李道宗就接過話來,否定了云安的計策。
“且不論百姓是否愿意舉家搬遷,光是橋梁道路之損毀,先生可知幾何?”
李道宗雖是武將,對治理地方并不算擅長,卻也知道,要將一縣百姓盡數遷走有多困難。
“先生果真好手段。”李世民手指輕扣著桌面,望著面前侃侃而談的白衣少年。
“只是先生這一策,倒比突厥彎刀更剜朕的心肝。”
云安搖了搖頭,指著桌上輿圖標注著涇陽二字的地方道:
“焚毀涇陽二十萬畝青苗,可換萬戶百姓性命。”
“陛下可知突厥戰馬每日需食多少粟米?”
李世民霍然起身,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桌上,像是從牙縫間擠出來一般沉聲道:
“涇陽良田可支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