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同此刻在想，要讓周覺淺卸下防備，得先喂他點甜頭。

傲慢催生破綻，破綻滋生妄言。

他敲了敲桌面：“鬧這么大，你圖什么？”

審訊室渾濁的光線里，浮塵打著旋。

周覺淺忽然覺得后頸有些癢，表情沒有什么特別變化。

不過，他很想知道陸同在想什么。

他壓下嘴角的抽動，享受著顱內嗡鳴的快感，像操縱木偶戲的頑童一樣。

“陸同那些心理側寫報告，怕是摞起來能頂到天花板了吧？”

“對，就是這樣！去把每根頭發絲都剖開來化驗，在腦溝回里掘地三尺，然后看著所有線索走向死胡同。”

“你們不過是我掌心的提線木偶。”

當陸同調整坐姿時，周覺淺終于眨了眨眼。

他垂眸掃過手腕上的手銬，“這玩意兒能松開么？硌得慌。”

門邊警員下意識后退半步。

陸同卻隨意抬了抬下巴：“解了吧。”

“陸隊……”警員盯著周覺淺淡漠的側臉，壓低聲音提醒，“這太危險了！”

話音未落，周覺淺突然起身，將雙手推到陸同面前。

眼尾微微下彎的瞬間，像是撕開面具，露出內里陰郁的底色。

“你不怕我？”

陸同面不改色：“給他解！”

警員嘆了口氣，一臉不情愿地解開了手銬。

周覺淺轉動著發紅的手腕低笑：“多謝。”

他舒展了一會，看著陸同，笑得更瘆人了。

“你累了吧？”

“怎么說？”

“咖啡見底了，身上還帶著隔夜煙味。”周覺淺鼻翼翕動，“整晚都在查我？”

“分內事。”

審訊燈忽然在周覺淺臉上切割出明暗交界，他繃直脊背揚起下頜。

這個刻意設計的仰角，讓笑意淬上寒芒：“那……需要我配合什么？”

“先聊聊。”

“比如？”

“你的不在場證明。”

“有早餐么？想來碗面。”

“這鐘點只有泡面。”

“那能加肉么？”周覺淺摸著下巴，“不然咽不下。”

陸同突然將檔案袋摔在桌上。

“你姐姐是自殺的。”

氣氛瞬間凝結成冰。

周覺淺瞳孔驟然收縮又放大，審訊燈管在他漆黑的瞳仁上，烙出兩點慘白的光斑。

他緩慢地眨了下眼，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著陸同，目光既詭異又平靜。

“對。”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我以前好像是有個姐姐！”

他的目光靜得像蒙了霧氣的晨湖。

接下來的半分鐘時間，兩人在審訊室無聲對峙。

那目光卻暗涌著令人心悸的危險。

陸同咽了口唾沫。

他仿佛看見自己正把腳探進深淵，越是掙扎就越要被吞沒。

周覺淺僅用一個眼神，就改寫了整個空間的氣場。

“沈修，你真是個無底洞。”江彥辰在心底驚嘆。

雖然他現在飾演陸同，但皮下沸騰的勝負欲依然鮮活。

他太清楚要達到這種密度的眼神，需要多少年自我淬煉，而對方竟能在轉瞬間做到。

無論是作為宿敵還是同行，沈修都值得敬畏。

江彥辰將牙咬得發酸，這場無聲廝殺里，他退無可退。

沈修賦予角色的吞噬力，在其他演員身上從未見過。

那種能把角色嚼碎了融進骨血里的極致表演，完全超脫了方法論范疇。

“不行，我得集中注意力，直視他的眼睛！”

“我不在乎你這雙空洞的眼睛，盡管放馬過來吧。”

他突然扯開個混不吝的笑，暗暗給自己打氣。

隨后，陸同說道：“你似乎不在乎你姐姐自殺的事。”

周覺淺睫毛終于顫了顫。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把對面這個嬉皮笑臉的陸同放進眼里。

“有意思，倒不像個提線木偶。”

他抿緊嘴唇，“這事……確實沒什么大不了的。”

此話一出，兩人對視著沉默了十多秒。

剩下的戲，全在眼神里。

鄭遠猛地從監視器前彈起來，打破了片場死寂。

“Cut！漂亮！”

這一嗓子驚得沈修后背發涼，差點脫口喊出“瑪雅”，好在還是硬生生把驚呼咽了回去。

鄭遠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反應，把擴音器往椅背上一甩，大步流星沖到拍攝區。

“見鬼了！你們倆一上來就火力全開？！”

鄭遠沖著兩人瘋狂豎大拇指，臉上褶子都笑開了花。

就算是他這種拿獎拿到手軟的老江湖，剛才那段戲也夠封神的。

這種級別的表演，十年都碰不上幾回。

“哈哈哈！就沖這個，我能再干三十年導演！”

整個片場百十號人這才活過來似的，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連成片。

“他倆吃錯藥了吧？”

“我剛才憋氣差點背過去！”

“上來就王炸還讓不讓人活了？”

導演組和攝影組的人，不是捂嘴倒抽冷氣，就是憋得滿臉通紅。

場記小姑娘攥著劇本直搓胳膊。

“沈修最后那個眼神絕了！鏡頭推上去絕對能嚇到不少觀眾！”

“江彥辰接得也狠，兩人眼神廝殺得我起雞皮疙瘩，劇本里寫的暗流全給演活了！”

這種亢奮情有可原。

開機首日第一鏡就炸場，籌備期熬的夜受的罪全值了。

就沖這演技，觀眾不得被勾得抓心撓肝？

演員休息區同樣炸了鍋。

江彥辰團隊和沈修團隊商業互吹得熱火朝天，只有楊昭野抄著手站在人群外，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照這勢頭，沈修登頂怕是破紀錄的快。”他舌尖頂了頂腮幫，“老子偏要讓他再快些。”

新來的司機兼助理張佑文和造型師白蓁蓁，同樣驚得合不攏嘴。

“瘋了吧！沈修這演技是開了掛吧？！”

“確實邪門，我伺候過那么多頂流，頭回見這種怪物級演技。”

那頭鄭遠正風風火火往監視器那里沖。

他得趁著演員情緒沒涼透把火燒旺。

“保持狀態再來一條！先保個底，然后再補單人特寫。”

影視圈老規矩，正反打鏡頭輪著拍。

先雙人全景，再懟臉拍單人，最后切回互動鏡頭。

這么來回捯飭，既防觀眾審美疲勞，又能把暗潮洶涌的張力拉滿。

場記板“咔”地一響，拍攝繼續。

“Action！”

江彥辰的側臉特寫。

“Cut！保一條，換沈修！”

打光組麻溜調整角度，鏡頭從斜后方壓下來。

鄭遠臨時起意，加了不少故事板里沒有的機位，效果倒是意外帶感。

“這得拍多少條啊？”

頭回接大制作的沈修太陽穴直跳，場務推著軌道車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照這強度下去，殺青那天，我不會在戲外也殺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