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沈修公寓樓下。

晨光初上，空氣里帶著幾分未散的潮氣。

沈修套著件灰撲撲的衣服，從單元門晃出來，迎面撞見那輛眼熟的黑色轎車。

“沈修！”

楊昭野半個身子探出車窗，咧著嘴猛揮手，車門被拍得砰砰響。

沈修揣著兜慢吞吞挪過去，余光瞥見這人后，險些沒笑出聲來。

“早。”

沈修鉆進副駕駛說道，順手拽了拽安全帶。

想著自己剛掌握英語，順便補了句：“天氣不錯。”

這哪是天氣不錯，分明是心情不錯。

楊昭野一腳油門碾過減速帶，后視鏡里映出沈修那張臉，既嚴肅，卻又似乎藏著一點笑意。

他手握方向盤，心里直犯嘀咕。

“這小子遇到啥好事了？臉沒以前繃得緊了。”

他哪知道，沈修正盯著路邊早餐鋪子走神。

油條晃過金黃的光，蒸籠騰起的白霧，裹著肉包子香往車里鉆。

沈修咽了一口唾沫，確實是有點餓了。

楊昭野又瞥了眼后視鏡，正看見沈修舔嘴唇。

他這會心里想得更多了，林絮柳那小祖宗作天作地就算了，眼前這位爺，可是連侯硯川面子都敢撅的主。

昨天在幻方魔盒影創的場景，現在還歷歷在目。

“《完美標本》劇組來電話了，說是25號開機。”楊昭野轉著方向盤拐出巷口，“聽鄭導的意思，是要先拍陸同和周覺淺的戲份。”

“嗯。”

沈修鼻腔里哼出個氣音，胸口微微發緊。

《午夜斷音》只是前哨戰，眼下才是持久戰。

這次拍攝周期，不再像之前那般短暫，意味著他必須全程保持穩定狀態。

光是想想，就讓人神經緊繃。

楊昭野單手搭著方向盤，語氣有些慵懶。

“你這副模樣，可不像會緊張的主。接下來一周把狀態養瓷實了，缺什么可以直說。”

“暫時不用。”

“成，今天先拍形象照和宣傳照，演員簡歷要用，可以嗎？”

形象照和宣傳照？不就是對著鏡頭拗造型么？

沈修耳尖發燙。

倒不是羞赧，更像是社恐發作的窘迫感。

他忽然想起每次拍證件照時，自己僵硬得跟被焊在椅子上似的。

畢竟，這不是演戲。

演戲的時候好歹是“角色附體”，雖然自己思維也清楚，可哪曉得害不害羞。

沈修趁楊昭野右轉時低聲道：“楊總，跟我說話不用這么客氣。”

那些客套語氣，聽得他牙酸。

楊昭野眉峰微挑：“行啊，那我真不跟你客氣了？”

“嗯！”

楊昭野輕聲笑道：“你以后叫我楊哥就成。”

“好的，楊哥！”沈修順勢喊了一聲。

楊昭野看沈修的眼神都變了，心說這小子也沒面上看的那么冷嘛。

旋即恢復那副漫不經心的腔調，開始掰扯今日流程。

先去御用沙龍做造型，再去拍照。

沈修以前進理發店只會說“稍稍修短點”，尤其是他常年留發的情況下。

但據說那間沙龍連發蠟都是高定款，當演員原來要從頭發絲開始武裝。

“沈修。”

在等紅燈時，楊昭野嚴肅道：“幻方魔創的試鏡邀約，我已經徹底替你拒了。蘇晦庵氣得跳腳，但不管怎樣……總之推干凈了。”

“是么？辛苦了。”

楊昭野想著前幾天的事，還是有些心煩。

他看了一眼沈修，“說實話，到現在我都沒想通，你為啥拒絕幻方魔盒的邀約？真的就只是因為直覺？”

“是的！”沈修微微點頭。

“算了！”楊昭野擺手嗤笑，“我是擔心他們給你把房頂掀了。幻方魔盒一定把你當做不識抬舉的新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個圈子向來如此。

資本遞來的橄欖枝能折不能接，偏偏沈修連眼皮都沒多掀一下。

“總比試鏡完再反悔體面些。”

“話是這么說。”楊昭野從齒縫擠出嘆息，“侯硯川那邊算是徹底堵死了。他那脾氣你是不知道！”

沈修換了個閑適姿勢，“當大師的提線木偶拍爛片，不如當十八線拍網大。”

楊昭野透過后視鏡打量他。

沈修正低頭擺弄手機，頭發垂落遮住眉骨，分明是副學生樣，偏生帶著股老江湖的倦怠。

“真有人能對侯硯川三個字無動于衷？”楊昭野暗想。

車流重新涌動時，沈修語氣清冽地說：“楊哥，幫我訂套西裝。”

“哈？”楊昭野手下的方向盤險些打滑，“西裝？突然要這個干什么？”

“凌浩讓準備的。”沈修解釋道，“微電影節，總要穿得像樣點。”

“摩都棱鏡國際微電影節？”

“嗯。”

“我記得時間還早吧！”

楊昭野心想，這人根本沒考慮過落選的可能性嗎？這么自信？

“也沒兩個月了！”

不過，楊昭野沒有回絕。

“哈哈！倒也對，《午夜斷音》肯定能拿大獎。退一萬步說，就算沒入圍，也該準備套像樣西裝。當然你可能有私服，但這次要講究公私分明，形象管理也很重要。”

“……”

“這事公司包了，算工作服開支。正好小柳是奢侈品牌的戰略合作方，弄套男士高定不是問題。對了，趁這機會拍組西裝硬照，也可以用到宣傳照里。”

聽到“高定”二字，沈修略驚了一下。

白嫖奢侈品套裝？

一個深埋的念頭突然破土而出，他拋出昨天就準備好的試探。

“能再幫我弄個其他語種的劇本嗎？”

“其他語種的劇本？這要求夠新鮮的，怎么突然對這個感興趣？”

沈修坐直身子，表情依舊嚴肅。

“單純想看看，沒什么特別理由。”

“能問問具體什么語種么？”

“隨便！”

“那……給你搞個小日子的？”

沈修想了想，“也行！”

……

正午時分，浦江區步行街，墨方造型。

這家造型工作室的裝修，頗有宮廷氣派。

沈修在三樓貴賓區，楊昭野在一樓休息區。

此刻，沈修正癱坐在環形沙發中央。

這位置軟得能讓人陷進去，倒成了他補覺的好地方。

“……”

他早早就被拖來這里，熬到現在難免犯困。

何況這真皮沙發確實催眠。

突然，沈修猛地睜開眼。

好在他沒怎么動彈，只是像課堂上偷睡被驚醒的學生般，揉了揉臉。

“居然睡著了？”

噗嗤~

身后舉著定型噴霧的女造型師輕笑出聲。

“您肯定累壞了吧？”

這女造型師一頭金發，穿著白襯衫，正歪頭打量他。

沈修強壓下社死的尷尬，端著腔調低聲道：“在想劇本。”

純屬鬼扯。

他分明睡得天昏地暗，這會兒倒裝得人模人樣。

好在造型師很給面子。

“難怪這么入神！您這外形條件，天生就該吃演員飯，能問問您的藝名嗎？”

“沈修。”

“哇哦！沈先生以后常來呀，我們可是林小姐指定的御用沙龍。”

造型師說著把鏡子轉過來，“楊總特意交代，要給您拾掇出頂流范兒，您瞧瞧？”

鏡面倒影闖入視線的剎那，沈修有些驚訝。

這特么是誰？！

鏡中的自己仿佛脫胎換骨。

原本耷拉的眼角，被修容筆挑起凌厲弧度，蓬亂的劉海梳成慵懶背頭。

連熬夜的一點黑眼圈，都被遮瑕膏抹得干干凈凈。

造型師對著自己的作品直咂嘴：“別人見了怕是要認不出了。”

沈修這才想起，楊昭野自從發現他和蘇晦庵發型撞款，來時就讓人把他留了半年的長發咔嚓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