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繭
木屋被星河裹成繭的第三年,我的皮膚開始透光。
月光穿透手背時,能看見血管中流淌的已不是血,而是細碎的星砂。它們像螢火蟲的亡魂,在骨骼間游弋,每當信使精靈靠近,星砂便聚成漩渦,將她半黑的翅膀染成銀白。
“你越來越像祂了。”精靈停在我肩頭,翅膀上的星軌圖與我的虹吻共振,“要不要看看現在的模樣?”
她吐出虹髓凝成鏡子。鏡中人的右眼藤蔓已蔓延至脖頸,藤尖開出一串星砂花,左眼卻依舊是人類瞳孔,只是虹膜中嵌著織云仙子的星文——那是青銅門關閉前,她留在我眼中的最后一道封印。
封印近日頻繁灼痛,尤其在月蝕之夜。
二、食星者
第一個食星者闖入森林那日,我正在修補彩虹橋的裂痕。
那是個身披隕鐵甲胄的騎士,坐騎是四蹄燃著磷火的骸骨馬。他手持長戟劈開星藤結界,戟尖挑著信使精靈的同族——一只翅膀被釘穿的螢后。
“把永夜星砂交出來,”騎士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摩擦,“否則我燒了這座橋。”
我握住牧笛,藤蔓眼窩中星砂沸騰:“星砂早就隨著織云消散了。”
“撒謊!”騎士掀開頭盔,露出腐爛的半張臉——是守林人!
或者說,是他被黑虹污染的那部分。
“星砂湖底埋著祂的繭,”他眼眶中爬出星砂凝成的蛆蟲,“你每修一次橋,就離繭近一寸……今夜月全蝕,繭該成熟了。”
骸骨馬嘶鳴著沖向彩虹橋,我吹響牧笛,橋體卻紋絲不動。
封印在左眼炸裂,劇痛中,我聽見織云的尖叫:
“別用星砂!它在吞你的魂!”
三、繭中人
我被擄至星砂湖底時,青銅門內的黑虹正在狂歡。
守林人將我吊在繭室中央,穹頂垂下的星砂觸須刺入脊椎,貪婪吸食虹吻中的能量。繭室四壁布滿卵形凸起,每個卵內都封著一個“我”——有的全身結晶,有的半人半藤,最靠近的一顆卵里,甚至能看到牧笛與我的骨骼融合成橋樁。
“這些都是失敗的容器,”守林人撫摸卵殼,“織云以為抽走惡念就能保住你?祂的繭需要最完美的宿體——”
他的手指突然僵住。
我頸間的鮫人鱗項鏈發出嗡鳴,卵中所有“我”同時睜眼。藤蔓從他們的眼眶鉆出,絞住守林人的四肢。趁他掙扎的間隙,我咬斷星砂觸須,墜入繭室底部的暗河。
河底沉著織云的羽翼殘骸,星砂從骨髓中滲出,凝成她的虛影。
“吃下我。”虛影捧起一截脊骨,“這是最后的星砂,也是最初的毒。”
四、弒神者
我吞下脊骨的瞬間,黑虹與彩虹橋同時崩裂。
星砂從每個毛孔噴涌,在身后聚成十二片羽翼——與織云被剜去的翅膀一模一樣。守林人狂笑著劈開繭室,青銅門外,骸骨馬正將信使精靈踩在蹄下。
“現在你成了祂,”他長戟指向我的翅膀,“殺了我,星砂會徹底污染你;不殺,我毀了這座橋。”
信使精靈突然自爆。翅膀碎片刺入骸骨馬的磷火,火焰反噬守林人的盔甲。我趁機展翅,星砂羽翼掃過之處,黑虹如雪消融。
“你輸了。”我掐住他的喉嚨。
“看看你的手。”他咧嘴。
星砂正從指尖開始石化,羽翼上的星文滲出血珠——織云的脊骨含有劇毒,她在逼我抉擇:成為新神,或回歸凡人。
五、永夜
我抱著信使精靈的殘骸回到木屋時,石化已蔓延至心臟。
星砂脈絡從地板攀上,將我裹成繭。虹吻在鎖骨處灼燒,織云的虛影最后一次浮現:“剝離星砂,你會忘記一切;繼續融合,將永遠困在繭中。”
屋外傳來哭聲。
幸存的水晶羊群跪在結界外,它們的瞳孔映出人間慘狀:彩虹橋崩塌后,荊棘重新占據焦土,失去星砂庇護的森林正在枯萎。
我撫過牧笛上的藤紋,父親的血痂突然脫落,露出底下刻著的小字:
“童童,別怕黑。”
石化抵達眼窩的前一秒,我扯下翅膀插入地脈。
六、童話的盡頭
星砂爆炸的強光中,我看見了故事的另一種結局:
——織云沒有打翻星砂瓶,守林人仍是愛笑的青年;
——父親吹著牧笛,羊群踏碎村長的符咒;
——我躺在草垛里數星星,掌心沒有銀河的碎片……
原來青銅門內的黑虹不是惡念,是所有被改寫的可能。
強光消散時,木屋開滿星藤花,每朵花蕊中都坐著一個小精靈。彩虹橋以藤蔓為骨、虹髓為血,橫跨在永夜與黎明之間。信使精靈從最大的花苞中鉆出,翅膀純凈如初雪。
“該起程了。”她指向橋的盡頭。
織云仙子站在那里,羽翼完整,裙擺星辰如淚閃爍。
我們踏上橋時,星砂從我的傷口簌簌墜落,在焦土上鋪成銀河。
七、星砂不語
后世傳說里,彩虹橋上有位不說話的牧童。
他右眼纏著星藤,左眼盛著月光,總在月蝕夜為迷路者指方向。若有人問起永夜星砂的故事,信使精靈便撒下一把星塵。
星塵落地成詩:
“最亮的星砂,
是有人寧愿永墮長夜,
也要為你盜一盞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