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荒草與銅鈴
北風卷著枯葉掠過村莊時，我正蜷縮在村口的草垛里。草梗刺得臉頰發癢，但我一動不動——只要發出半點聲響，巡邏的村民便會舉起火把，罵我是“偷羊的災星”。
三年前的今天，父親握著那支藤紋牧笛，最后一次吹響《歸羊曲》。笛聲像溫柔的溪流，漫過山丘，羊群便踏著暮色歸來，銅鈴叮當，仿佛星河墜地。可那夜笛聲未歇，狼嚎驟起。父親沖進山林，再未回來。人們只找到半截染血的牧笛，和散落一地的銅鈴。
“是他引來了狼群！”村長將牧笛摔在地上，裂紋從“藤”字蔓延到“童”字，“你這妖童，滾出村子！”
二、星墜掌心
月光如霜的深夜，我被凍醒。草垛外傳來窸窣聲，像雪粒落在蛛網上。抬頭時，一道銀光劃過天際——那不是流星，而是一顆墜落的星星。它跌進我掌心，光芒忽明忽暗，宛如呼吸。
“牧童，帶我走。”它的聲音像冰泉滴落青石。
我觸電般縮回手，星星卻黏在皮膚上，溫熱如淚。“你……你是妖怪？”
“我是銀河的碎片，”它輕笑，光暈中浮現出細密的裂痕，“百年前織云仙子打翻星砂瓶，我被颶風刮入凡間。如今靈力將盡，若無人供奉愿力，三日便會湮滅。”
我蜷起手指：“供奉？”
“為我建一座星光祭壇，用露水擦拭裂痕，每日講述一個故事。”它頓了頓，“作為回報，我實現你一個愿望。”
草垛外傳來犬吠，我攥緊星星沖向森林。
三、舊笛裂痕
林間廢棄的木屋曾是守林人的住所。蛛網懸在梁上，墻角堆著生銹的捕獸夾，但壁爐旁竟有一尊石雕祭壇——蓮花底座刻著星軌，與父親牧笛上的藤紋一模一樣。
“果然是天意。”星星的光陡然明亮。
我用衣袖拂去塵埃，按它的指引采來晨露。當第一滴露珠滲入星體裂痕時，光芒如藤蔓生長，在墻壁投下晃動的影。那些影子交織成模糊的畫面：銀發女子輕撫星砂瓶，裙擺星辰流轉；颶風撕裂云層，星群如淚墜落……
“現在，說出你的愿望。”星星懸浮在祭壇中央，裂痕已愈合大半。
我摸向空蕩蕩的腰間。從前那里掛著父親的牧笛，如今只剩一道疤痕。“我想要牧笛回來，或者……”喉嚨發緊，“或者讓村民相信，我沒有害死羊群。”
“貪心。”星星嗤笑，“牧笛早已碎裂，但若你愿以三年壽命為祭，我可讓殘片重聚。”
壁爐的火光倏地暗了。
四、夜半笛聲
子夜時分，我跪在祭壇前。星星的光芒凝成刀刃，劃過指尖。血珠墜入蓮花底座，祭壇嗡嗡震顫，地底傳來鎖鏈拖拽聲。
“以血為引，以魂為契——”
“等等！”我縮回手，“你還沒說，重聚的牧笛……還能召喚羊群嗎？”
星光忽地暴漲，祭壇浮現出牧笛虛影。藤紋纏繞笛身，裂痕處嵌著點點銀輝，像被星河縫合的傷口。“殘笛重聚，但《歸羊曲》能否再現……”它意味深長地停頓，“要看吹笛者的心。”
血滴落的瞬間，狂風撞開木門。遠處傳來凄厲狼嚎，與記憶中的夜晚重疊。我死死閉眼，卻聽見“咔嚓”一聲——
半截牧笛落在祭壇上，裂紋中流淌著星光。
五、霧中銅鈴
我顫抖著吹響牧笛。
第一個音破碎嘶啞，驚飛夜梟。第二個音飄向溪流，水面泛起銀鱗。當第三個音攀上樹梢時，林間騰起濃霧，霧中傳來細微的叮當聲。
是銅鈴！
我沖向霧靄，牧笛幾乎攥出水來。鈴聲明明近在咫尺，卻始終隔著一段距離。直到晨光刺破樹影，濃霧散去——溪邊巖石上系著一枚銅鈴，鈴舌沾著暗褐色血跡。
那是頭羊的鈴鐺。
“為什么只有鈴聲……”我跪坐在巖石旁，笛聲噎在喉間。
“因為你不信。”星星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你吹《歸羊曲》，想的卻是村民的唾罵、父親的尸骨。笛聲浸滿恐懼，羊群怎敢現身？”
露水從葉尖墜入溪流，叮咚一聲。
六、村長之影
回村偷糧袋時，我被逮個正著。
“妖童果然回來了！”村長的火把幾乎燎到我的眉毛，“說！是不是你引狼群襲擊了西邊的牧場？”
我死死護住牧笛。火光中，牧笛裂紋里的星光格外刺目。“那星光……是邪術！”村長暴喝，“抓住他！燒了那妖笛！”
我被反綁著拖向廣場。掙扎間，牧笛滾落在地，被村長一腳踩住。“三年了，你這災星……”他碾著笛身，裂紋中的星光如血滲出，“當年你爹就是被這鬼東西害死的！”
“不準碰它！”我嘶吼著撞向他。
混亂中，牧笛忽然迸出強光。星輝如箭四射，村民驚恐退散。我趁機抓起牧笛狂奔，身后傳來村長的咆哮：
“追！那光是妖火！他會毀了整個村子！”
七、星河為誓
躲進木屋的瞬間，我癱倒在地。牧笛上的星光逐漸暗淡，裂痕更深了。
“你以血祭喚醒了它的靈力，”星星嘆息，“但若再被損毀，便再無重聚之日。”
月光透過破窗灑在祭壇上。我忽然看清，蓮花底座內側刻著一行小字：
>“星河為誓，牧者長歌。藤纏星軌，童夢不滅。”
父親的牧笛、守林人的祭壇、織云仙子的星砂瓶……一切仿佛被無形的絲線串聯。我擦掉血跡，將牧笛輕輕放在祭壇中央。
“我愿繼續供奉你，”我對星星說，“但請告訴我真相——這牧笛，究竟是誰的遺物？”
星光如水蕩漾，在墻壁投下新的幻影：
銀發女子將牧笛交給守林人，星藤從笛身生長，纏繞成守護結界的籬笆。“星藤不枯，笛聲不息，”她的聲音與星星重疊，“百年后，會有一個孩子帶著破碎的星光歸來……”
屋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他們來了。”星星的光暈裹住牧笛，“要逃，還是戰？”
我握緊祭壇邊緣，掌心被碎石割破。
血珠墜地時，星藤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