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請你喝酒’，包含了太多意思，讓蕭巖警惕的同時，也忍不住去猜想其目的。

這算是拉攏嗎？如果單看請喝酒和阻止自己喊出聲的舉動，應該是。

可為什么呢。技術口的人不全是書呆子，但書呆子占了大半，不怕這媚眼拋過來，讓人以為你是眼疼？

看來那十塊錢的獎金還有些別的說道啊！

也對，這么大一座軋鋼廠，沒點勾心斗角成什么樣子了？估計自己短時間內兩次受表揚，已經被某些人看在眼里，當做可以爭搶的小山頭了。

可惜，魏全升沒給出更多提示，說完之后直接走了。

蕭巖不置可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摸魚。

代表下班的廣播聲響起，魏全升照例走在最后，并在離開前，巡查每個工位上可能留下的安全隱患。

未完成的圖紙要鎖進柜子，凌亂的工具要擺放整齊，每一個廢紙簍都要清空并打包帶走。

這是上次圖紙失竊事件帶來的后遺癥，源自蕭巖，但魏全升坐起來卻甘之如飴面帶微笑，仿佛是堅持了很長時間的習慣。

當檢查到曬圖室，看到蕭巖依舊坐在那里看書，所有東西都整理的井井有條。

他笑著招呼一聲：“走了。”

“哎。”蕭巖答應著，把手上的書本夾上書簽放好，起身走了出來。

兩輛自行車穿過東直門，在東直門內大街與紅日路交叉口右轉，走到首都圖書館的后身，進了一個頗為整齊的大院。

魏全升家住著三間房，房前還用籬笆扎出一個小院。

他愛人是大名鼎鼎的徐慧珍，不是開酒館的那個，但長得有點像，在圖書館工作。

兩口子生了一兒一女，兒子九歲，女兒六歲。

蕭巖從褲兜里抓出兩把瓜子遞給倆孩子，對著久聞其名的徐慧珍連聲道歉：

“嫂子，來的倉促，什么都沒拿，實在是冒昧了。先不忙倒水，我見圖書館頭里有家賣熟食的……”

魏全升遞過煙來，打斷他的說話：“那家熟食我常吃，讓你嫂子去買吧，你也不知道他家哪樣東西好。”

扭頭對正在倒水的婦人喊道：“媳婦，去剌半拉拱嘴兒，一只耳朵，半副肝，兩節大腸頭，帶瓶二鍋頭回來。”

那婦人答應一聲，繼續把杯子添到七分滿，端過來招呼蕭巖坐下，之后才提著籃子，領著倆孩子出門去了。

蕭巖把娘仨送到門口，回來后重新坐到八仙桌的右邊，劃燃火柴先給魏全升點著煙，而后引燃自己的，抽了一口，側過身子露出羨慕表情：

“科長，嫂子不簡單吶，我也算去過幾家高門大戶，可被照顧到這么周全的，還是頭回。”

魏全升把身子一斜，夾著煙的右手支到桌上并舉高，眼睛瞇起，嘴角咧開：“你嫂子可是知識分子，師大畢業的。當年要不是我老魏窮追不舍，哪里會有今天的位置。”

說完，抽了口煙，左手抬起虛讓一下，端起杯來喝了口水。

蕭巖陪了一口，放下水杯后乖乖坐著，等著后邊的話。

“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咱們軋鋼廠雖說家大業大，面上也干得紅火。可實際上呢？將將完成任務而已。原因我就不說了，外人都能看出來。

可老楊不是那甘于平淡的人。他本是下邊小廠的廠長，與軋鋼廠合并后卻外來者居上，導致原班人馬不服管，也是平常。

正是因為你上次出的事，老楊借機大刀闊斧了一番，連我都給斬于馬下了……等我話說完。沒有怪你的意思，易地而處，換我也會禍水東引的。

其實對我來說不全是壞處，至少老楊這人是干實事的，雖說有好些規矩不懂，在工作上也稍顯激進，可總好過那些只在意自己位置的人吧？

你是個有才華的，也是個踏實肯干的，之前葉明擇欺負你我不是沒看見，只是那時顧慮太多，也輪不到我說話。在此，要向你道歉。”

這番話說的誠摯非常，讓蕭巖差點感動到涕零，他趕緊搖晃起雙手，現出感恩又略帶愧疚的笑容：

“可別這么說，您是科長，技術科的領頭羊。整個軋鋼廠大事小情除了楊廠長，就數您最操心受累了。手下管著幾十號人，怎么可能肩膀頭一邊齊呢，都是些小事。

加上我剛來那會也不懂事，不招人待見也是應該。這不歷練了一通也會說軟乎話了嘛，都是為了我好，實在當不得您這一聲道歉啊！”

魏全升似乎對他的答對很是滿意，眼睛里全是欣賞之色，笑了笑，再次伸手示意：

“喝水。”

“哎。”

一方笑容親切，一方謙恭有禮。雙方卻都在心里揣度這對方意圖，盤算著接下來的話要怎么說。

第二口白水下肚，兩人再沒談公事。

蕭巖問了些家長里短，魏全升說了些兒女趣事。等娘仨買了酒菜回來，屋里才重新熱鬧起來。

徐慧珍在布菜的空檔，問起蕭巖有沒有對象。

蕭巖把婁曉娥介紹了一番，引來兩口子的長吁短嘆。

“你嫂子娘家有個小妹妹，今年高中畢業，本想介紹給你，看來是下手晚了。”魏全升解釋道。

倒酒，淺嘗，三杯過后，主家扣杯不飲，蕭巖順勢告辭。

魏全升把他送到門口，開門見山的說：“你也看出來了，我是個讀書讀死了的，說話就喜歡直來直去。

主管咱們的副廠長王金奎，與后勤的李懷德向來穿一條褲子，以前我就是他們手里的槍。與老楊唱對臺戲的時候，整個技術科就是他們掀桌子的底氣。

現在呢，我這個底氣改弦易轍了，他們就把目光投注到你身上，也是你這次立了頭功，獎勵卻只有十塊的原因。

不是只給了你十塊，是技術科每個人都有十塊，所以大伙才湊了張自行車票，托我補給你。

這么做的目的想必不用我多說。估計明后天他們就會找你過去，以個人名義給出額外獎勵，來試試你的反應。”

說到這，魏全升再次抬起手來晃了晃，用很真摯的目光看過來：

“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鬧脾氣，你心里怎么想的跟別人也無關。我是想說，建議你接受他們的獎勵，因為那是你應得的。

你還年輕，他們想要用你，就得先往上托一托，這個機會還是很好的。至于之后怎樣……這些眼睛只盯著自己的腳尖的人，注定會撞墻的。

可是如果你硬抗，會很難受。在徹底讓他們放心驅使之前，像今天這種的還會源源不斷。雖說只要我還在技術科一天，就會護你一天。但終究是……”

蕭巖用笑容打斷了他：“您不在技術科，能去哪呢？”

魏全升把目光轉向門外：“前兩天開會時討論過，想把我這個技術主管，下放到分廠……”

蕭巖再次打斷他：“以您的才華與抱負，我覺得您應該去！”

“為什么！”魏全升詫異的問。

“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