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法桐葉片間的縫隙,投射在爬滿月季的紅磚墻面上。
鑄鐵陽臺內,一朵月季繞過鏤空的鳶尾花紋,悄悄攀進屋內,迎著陽光,在彩繪玻璃窗前盛大地綻放。
花兒嬌嫩的淡粉,正是戀愛的顏色。
窗內。
電報小姐春心蕩漾。
他回來了。
她的陸鴻漸回來了。
鹿呦呦無意識地伸手,用指尖撫弄著襟前的蝴蝶盤扣。
月白絲綢制成的旗袍,恰如其分地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段。
波光瀲滟的丹鳳眼,怔怔望著,那一支探進屋內的春意。
十余年了,我好想你。
你還記得我嘛?
“鴻漸,過來,快來見見你的表妹。”
十余年前,為了就讀位于怒海的教會女子學院,自己被姑媽帶進了陸家暫住。
第一次見到陸鴻漸時,令自己印象最深的,是他手里,那比他腦袋還大的相機。
“鴻漸,聽話,把手里的東西放下,快過來。”
他第一次見到我時,也許是因為那次會面,浪費了他一天中,本就為數不多的娛樂時間,至少第一眼,他顯得不情不愿。
“唔,我叫陸鴻漸,鴻漸于陸的陸,鴻漸于陸的鴻漸。”
姑媽有些生氣地拍了拍他的腦袋,隨后便代我開了口。
“她的名字叫鹿呦呦,她不會講話,你可不許欺負她。”
是的,我從小就不會說話,或者說是發不出聲音。
“鹿呦呦,她也跟我一個姓嘛?”
“傻孩子,她是你的表妹,自然是跟媽媽我一個姓。”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起初,姑媽的話讓陸鴻漸聽得一臉似懂非懂,但等他看向我時,或許是為了展現兄長的風范,他雙手抱胸,儼然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不用擔心,有我在,我會保護你。”
那時,他的身高尚不及我,看著眼前這個小豆丁,在姑媽面前立下要保護自己的豪言壯語,我不禁笑了出來。
“你笑起來真好看。”
是了,至少第一眼,我就對這個小小的表哥討厭不起來。
起初,在陸家的日子并不是很輕松。
由于我不會說話,溝通只能靠文字,在遇到一些事情需要有人幫忙,然而那人卻又不識字時,往往需要尋到姑媽,事情才能得以解決。
而那名立下守護誓言的小小騎士,就好像是已經忘掉了自己的誓言,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前。
說實話,我并不意外。
正如在女校里一樣,起初,尚有一些同學,或出于友善,或出于憐憫,會將自己納入她們的小團體。
但隨著自己由于寫字速度所限,跟不上她們的話題,慢慢的,我也就成了角落無人在意的一員。
大表哥的年齡比我大了很多,早已經開始接觸姑父安排給他的事情,所以經常不在家里。
二表哥喜歡打架,對于像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就顯得十分厭惡,自然不會愿意帶著自己一起玩耍。
而最后,那個與自己有著真正血緣關系的三表哥,那個小小的騎士,則總是拿著相機,在忙碌著自己的事情。
除了姑媽,自己在陸家,幾乎找不到什么人可以聊聊天。
說實話,我一開始就并沒有什么期望。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漸漸的,我發現在陸家,識字的人變得越來越多。
甚至就連西點坊里,花樣眾多且名字復雜的點心,他們都可以幫自己準確的帶回來。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出于什么原因。
直到那名小小的騎士來到我的房間,拿著一張拍于綢緞坊,和我最喜歡的衣物相同布料的照片。
詢問我這種布料的名字該怎么寫時,我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是了,這名小小的騎士,在用他所能做到的事情,默默的守護著我。
正當陸鴻漸拿著筆,在那小小一張相片的背后,費力地寫上“天鵝絨”三個字時。
我第一次向他提出了請求。
「可以幫我拍照嘛?」
是了,我想多了解他一點。
了解他喜歡聊什么,了解他喜歡吃什么,了解他喜歡去哪里。
了解他喜歡什么樣的女孩。
陸鴻漸看到這句話后,眼睛就好像要發出了光。
“真的可以嘛?我很早就想這么干了,但一直不敢開口。”
于是,我成了他的更衣人偶。
幾年下來,在陸鴻漸如今空著的臥室里,有著好幾本塞滿鹿呦呦相片的相簿。
里面,還夾雜著幾張,由鹿呦呦拍的,陸鴻漸的相片。
而此刻,這些相簿都被搬到了鹿呦呦的房間。
本來,自己不過是出于對冒險故事的向往,才答應胡昕玥,成為了一起尋找那十四枚銀棋的戰友。
但當那已闊別十余年,自己一直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中的一瞬間。
自己心中的思念宛如傾洪,淚水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陸鴻漸回來了。
那個曾經對自己,立下守護誓言的小小騎士,他回來了。
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小豆丁。
他已如西洋那些描繪著騎士冒險的小說一般,成長為了一名風流倜儻的,真正的騎士。
他亦會像那些小說一般,最終和自己喜結連理。
在船上,陸鴻漸望著自己如今的相貌,被吸引地怔怔出神。
在船上,陸鴻漸將自己擁入懷中,用結實的胸膛保護著自己。
此時,門外傳來了管家敲門的聲音。
“小姐,這幾天還有出行的計劃嘛?”
「這幾天沒有,謝謝你。」
......
等等。
這幾天為了可以讓自己的信修能力不被打擾。
自己好像都沒有出門。
到現在,鹿呦呦才意識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自己好像,是通過胡昕玥的視角,看到的陸鴻漸。
那樣的話,那個牢牢吸引住陸鴻漸目光的女人,是誰?
那樣的話,那個被陸鴻漸護在懷中的女人,是誰?
那個女人并不是她鹿呦呦。
而是和陸鴻漸毫無關系,壓根就不認識他的胡昕玥。
電報小姐妒火中燒。
電報小姐黯然神傷。
鹿呦呦起身翻出了一張唱片,放進了許久未用的留聲機內。
留聲機的銅喇叭里溢出了輕佻而歡快的卡門序曲。
“愛情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玩意
一點也不稀奇
男人不過是一件消遣的東西
有什么了不起”
不行,在偷腥貓得手之前,自己得先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