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
陸鴻漸非常識趣,一秒都不敢耽擱,馬上就松了手。
胡昕玥兩手撐在陸鴻漸結實的胸膛上,站起了身。
黑色的長發掠過陸鴻漸鼻尖。
是梔子花的香味。
“從那里挑一件合適的穿上。”
胡昕玥若無其事地撿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針織帽,隨后指了指地上被她擊倒的男人們。
“女俠,剛才......”
“閉嘴煩死了我不想聽你也不許提!”
胡昕玥白皙的俏臉微紅,回過頭來,用群青色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陸鴻漸。
“我才不管你為什么會出現這里,也不管你之后想干嘛。
靠岸之后,我會帶你一起下船,你不許給我逃走。”
胡昕玥轉過身去,停了一下,又回過頭來。
“剛才發生的事情給我忘掉,不然......”
顯然胡昕玥并沒有想好‘不然’該怎樣,但陸鴻漸也不敢作聲。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眼前的少女,此刻好像并沒有打算,再對自己動武。
甚至好像還愿意幫自己。
既然如此,言多必失。
陸鴻漸在地上一眾昏厥的男人中間,挑了個體型和自己差不多的,扒下了他的上衣,給自己換上。
換衣期間,只聽見身后,少女又開始自言自語。
“不要,你說什么我都不回頭,他再跑我就動手。”
“一下船我就要去洗澡。”
......
陸鴻漸換衣物時,順便摸走了這些人口袋里的錢幣。
一銀元九十七銅元,兩銀元不到一點。
不考慮住宿的話,應該能保一個星期不餓肚子。
“女俠,我換好了。”
胡昕玥聞聲回頭。
穿上衣服之后,陸鴻漸展現了出一種,和身上衣物不太相符,卻是當下女子間正時興的,帶點憂郁氣質的公子形象。
胡昕玥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把這些不該有的想法拋出腦袋。
哼。
小白臉而已。
“跟著我走,叫你停就停,不許發出聲音。”
興灘邊,吳江的江面蒸騰起了淡金色的霧靄。
遠東明珠號鳴響的汽笛,此刻驚起了又一灘的鷗雁。
廿七鋪碼頭里,石階被往來的漕工,用沾著咸澀江水的赤腳踏過,陽光一打,表面被浸得發亮。
郵輪上,等待卸貨的金發洋人倚著護欄,拋玩著手上的一枚銀元。
一個不留神,銀元脫手,墜入岸邊竇振華手中的高頂禮帽內。
“你們他媽的都是廢物,連一個廿歲的娘們都看不住,老子幾十年前宅里養的黃狗都他媽的比你們有用。”
“隊長,這沒辦法啊,我們這邊除了您,其他人撐死了不過是一階,大部分都只是剛入門,你也沒提前說這女人到了二階啊。”
竇振華聞言,一個巴掌呼了過去,把還嘴那孫子給扇到了江里。
“那我他媽的就換個說法。
你們他媽的十幾個男人,一起上,結果他媽的連一個廿歲的娘們都他媽的打不過。
他媽的,皇帝如果還在,你們連他媽的閹人都比不上。”
幾個手下躍入水中,將剛才落水的那人給撈了上來。
一旁看戲的小工,掰著手指,數著竇振華一連講了幾個‘他媽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看著落水那人在岸上吐水,竇振華火氣稍減,剛想戴上禮帽,卻發現里面多了一枚銀元。
他猛地抬頭一瞪,船上的金發洋人一下縮了回去。
“冊那,白皮宗桑。”
小工犯了難,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句也算進去。
“Блядь!(他媽的)”
“你的三哥真能跑啊。”
黃昏的金色在人力車清脆的銅鈴聲中,逐漸漫上了怒海的街頭。
街上的霓虹燈次第盛開。
燈牌上,繪著身穿陰丹士林布旗袍的摩登女郎。
她漆黑而冷媚的眼眸,在燈光下,顯得熠熠生輝。
“是他自己不要回家,你不能怪我。”
胡昕玥停在道旁,慢慢平復了呼吸。
燈光下,沿街商鋪的櫥窗玻璃上,映出了她俏麗的外表——
一個穿著印花T恤,留著披肩黑發,生著群青色眼眸的混血少女。
大馬路上,不是手持文明杖、身著西式禮服的貴人,就是攥著褪色皮包、穿灰布長衫的青年。
亦或者,便是那些駐足在西點坊前,穿著湛藍色布衫,選著玻璃柜臺里,各式西式點心的女學生們。
毫無疑問,此時此刻,自己的模樣非常顯眼。
于是,胡昕玥稍作思考,轉身走進了百貨大廈。
與此同時,陸鴻漸一路狂奔,直至回頭再也找不到胡昕玥的身影,他才停下了腳步。
在找到二萬萬兩白銀的下落之前,自己還不能回家。
如今的怒海,對闊別十余年的陸鴻漸來說,顯得十分陌生。
無論是物,還是人。
但既然已經打定主意,那自己自然就不能在這時打起退堂鼓。
目前,最首當其沖的問題,是要先找到一個落腳點。
隨后,便需要尋到一份,能維持基礎開銷的營生。
現在天色將晚,自己必須在正式入夜前,找到今晚睡覺的地方。
自己兜里現在還有一銀元九十七銅元。
陸鴻漸循著霓虹燈光,開始沿街尋起了住所。
“對不起,先生,您的打扮不符合入場要求。”
“有獨立浴室十塊銀元,沒有的五塊銀元。”
“晚上要用水的話,自己去那邊的井邊排隊,木板床一塊銀元,通鋪今天沒了。”
“東西自己保管,丟了概不負責,五十銅元,交了就能進。”
“弟弟長得好生俊俏,如果愿意留在這里的話,除了包吃包住,月餉估摸著還能有個二十來塊銀元。
當然,前提是弟弟不討厭男人。”
皓月當空,卻仍蓋不住怒海五光十色的繁華。
陸鴻漸低著頭,在街邊席地而坐。
此刻,他對當下自己的處境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先不提十四枚銀棋,自己的生計似乎都成了大問題。
該怎么辦?
嘟——嘟——
“找死啊,滾開。”
一輛綠皮雙層巴士從陸鴻漸的眼前緩緩開過,車尾廣告上,一位儒雅的男子穿著人民裝,雙手抱拳,露著自信的笑容面向鏡頭。
蔣開照相館,金陵路六百號。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