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王喜冬在餛飩攤前,找到了自己的便宜小工。
陸鴻漸昨天徹夜未歸,他大概能猜到,這小子晚上去做了些什么。
看起來,東西不像是拿回來的樣子。
也好。
至少不會因此丟了小命。
對于眼前,這個有些稚嫩的年輕人,王喜冬還是抱有一絲好感的。
比起淞浦本地的街溜子,他顯得沒那么市儈。
比起興灘那群沒屁眼的雜種,他顯得待人真誠。
在陸鴻漸身上,王喜冬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有正義感、有勇氣,但也不計后果。
有一點小本事,有一點小心氣。
但也能放下身段,腳踏實地,一步步來。
當然,也很愚蠢。
但這算不上是什么大問題。
當下的世道應該還沒有惡劣到,容不下年輕人,因為年輕,而顯得愚蠢。
不過這小子,自白天起,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說過一句話。
哪怕是有人點單,他也只是默不作聲的低頭,干著手里的活。
王喜冬很討厭這點。
因為這種悶葫蘆,要么不作妖,要么就容易作大妖。
至少,不能讓他吊死在自己這里。
于是。
當天夜里,到了收攤的時間。
一根煙桿攔住了陸鴻漸的去路。
“小子,東西沒拿回來?”
陸鴻漸見是王喜冬,搖了搖頭,隨即繞過煙桿,準備繼續收攤。
可王喜冬卻依舊不依不饒,推動輪椅,徑直攔住了自己的去路。
“搖頭什么意思?是拿回來了,還是沒拿回來?”
陸鴻漸見王喜冬有意找自己說話,便搬了張凳子坐了下來。
“拿回來了。”
王喜冬一聽納悶了。
這東西都找回來了,怎么還能變成這副德行?
這小子出去一趟,腦袋搞壞了?
“那你怎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跟你一起去的街溜子,交代在那里了?”
“沒有。”
陸鴻漸搖了搖頭。
“他打算收拾行李,最后去和朋友告別一下,然后離開怒海。”
“......小子,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見王喜冬好像誤會了什么,陸鴻漸決定道出真相。
“老板,什么是道途?”
王喜冬沒想到,陸鴻漸會問這個。
“道途?
道途就是老天爺看老百姓活得太苦了,給了咱們一個勤能補拙的機會。
任何事情,只要能干到一定程度,干的孰能生巧了,就都能成為道途。
有了道途,雖不至于說能自此出人頭地。
但至少在自己的行當里,也能謀個相對體面的日子。”
“那為啥都有了道途,還要殺人呢?”
陸鴻漸看向王喜冬。
王喜冬理解不了陸鴻漸的腦回路。
“道途關殺人什么事?”
“昨天晚上,為了四塊銀元,死了三個人。”
王喜冬一聽,愣住了。
“其中有個人,好像還是什么二階體修。”
陸鴻漸繼續說道。
“如果有了道途就能謀個相對體面的日子,那為啥還要去搶、去殺呢?”
“那街溜子手這么黑?那三個全殺了?”
“沒有。”
陸鴻漸再次搖了搖頭。
“那個二階體修,是我殺的。”
王喜冬這才算是明白過來,陸鴻漸受到了什么刺激。
原來是第一次殺人。
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小子,你以為這地方,是你以前待的地方?每個人的命都像你一樣金貴?”
王喜冬決定用自己的方式開導他。
“在淞浦這種,巡捕房壓根不管的地方,死個人不比死條狗的動靜大。”
“憑什么?”
“什么憑什么?”
王喜冬覺得陸鴻漸好像鉆牛角尖里了,不免有了些火氣。
“憑什么,我的命比別人金貴?
就因為我家里有錢嘛?
就因為銀元多,所以我的命才是命。
而像馬兄那樣的命,就不是命了?
那到底要有多少銀元,不是命的命,才能變成命呢?
萬一就離這個分界線,差一塊銅元。
那不夠的人,是不是就活該像條狗一樣去死呢?”
王喜冬被駁得啞口無言。
年輕人這點就非常討厭。
“不管你怎么想的,在這地方,如果別人要殺你,你只能反過頭來,先把對面殺了。”
王喜冬不想繼續和陸鴻漸討論道理,直接告訴了他結論。
“有沒有辦法,就算是有人要殺我,我也可以不用殺他。”
“可以,你被他殺了。”
“有沒有辦法,可以讓我不被殺。”
“可以,你把他殺了。”
“有沒有辦法,可以既不用殺了別人,自己也不會被殺?”
王喜冬此刻都忍不住想要開罵了。
“可以,你直接把他打服。
只要你天下無敵,成了怒海最厲害的人,那自然沒人敢對你動心思。
只要你強到,沒有人敢與你為敵,那就可以。”
王喜冬說的都氣笑了。
“你覺得可能嘛?”
可陸鴻漸卻抬起了頭,眼睛里突然又有了光。
“老板,你能告訴我,怎么才能修煉道途嘛?”
王喜冬沒想到,陸鴻漸會是這個反應。
“你認真的?想要天下無敵?”
“對。”
“就為了這種扯淡的理由?”
“對。”
“......會很苦的,而且沒有后悔的機會。”
“嗯。”
“......”
呵,年輕人。
這小子和當年的自己,真的很像。
當年,自己也是這么,懷著一腔熱血,愚蠢到,不顧后果地,就這么跟著,去劫了那二萬萬兩白銀。
“把銀棋拿出來吧。”
陸鴻漸聞言,心中突然警鈴大作。
老板怎么會知道,銀棋在自己手里?
王喜冬見陸鴻漸神情緊張,不由得笑了出來。
他拿起了自己的煙袋,那真名為瑯玕唏噓袋的至寶,輕輕嘬上了一口。
只見團團濃霧,將陸鴻漸和王喜冬二人包圍了起來。
“昨天白天出手的,是老板你!”
“對,是我。”
王喜冬吐出了口中的煙霧。
“不過,現在這不重要。
是你自己說的,要為了能不殺人,成為天下第一。
我聽進去了。
你做好準備,后面該吃的苦,你一樣都逃不掉。
現在讓我看看,你手里的,是哪枚銀棋。”
“老板,你知道銀棋的事情?”
眼前這個坐著輪椅,拿著煙袋的中年人,好像是一個大隱隱于市的絕世高手。
“我只會說你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你問也沒用。”
王喜冬接過了陸鴻漸遞上的銀棋。
“紅車啊,有點麻煩。
這枚棋主殺伐,主打一個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而你又要不殺人。
算了,以后再說。”
王喜冬將紅車棋交還給了陸鴻漸。
“我現在就一個問題。”
“你會畫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