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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后山樹樁的羅盤

西南的秋雨總帶著股黏膩的勁兒,即便暴雨停歇,空氣里仍浮著潮腐的土腥。林秋貼著山壁前行,手電筒的光暈在青石板上跳成碎銀,鞋尖碾過腐葉時發出的輕響,混著遠處山溪的潺潺,像極了弟弟臨終前監護儀上紊亂的波紋。他攥緊帆布包里的骨梳,梳齒隔著布料硌得掌心發疼——自從昨夜老煙槍在槐樹坡留下半張墓道圖,這個瘸腿老頭的褲腳就總在他眼前晃動,那抹不屬于縣城的紅黏土,像道滲血的傷口,在記憶里反復結痂。

轉過第三個彎道時,林秋看見前方老槐樹下蜷著個佝僂身影。老煙槍的旱煙袋在樹樁上敲出三聲輕響,火星濺在新刻的紋路里,明明滅滅如鬼火。林秋趕緊關掉手電,貼著冰涼的巖壁蹲下,指甲無意識摳進石縫,卻觸到潮濕的紅黏土——和弟弟指甲縫里的一模一樣。

樹樁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老煙槍的剪影像具風干的尸骸,握著旱煙袋的手正一下下往樹樁上刻著什么。林秋瞇起眼,借著重云間隙漏下的微光,看見樹樁表面漸漸浮現出扭曲的蟾蜍紋,和昨夜墓道圖邊角的印記分毫不差。刻到蟾眼位置時,老煙槍突然停住,從腰間摸出把生銹的小鏟子,對著樹樁根部猛刨起來。

泥土翻涌的聲響在寂靜的山林里格外刺耳。林秋屏住呼吸,看著老煙槍從土坑里拽出個鐵皮匣子,匣蓋掀開的瞬間,金屬摩擦聲像極了殯儀館冰柜抽屜滑動的聲響。他渾身肌肉繃緊,眼睜睜看著老煙槍從匣子里捧出個黑黢黢的物件——是只羅盤,銅制的盤身布滿綠銹,天池里的指針早已卡死,盤心用朱砂歪歪扭扭刻著“王老四”三個字。

“王老四……”林秋在心里默念,突然想起三年前弟弟葬禮上,老煙槍曾偷偷往骨灰盒里塞過什么。那時他以為是紙錢,此刻看著羅盤邊緣嵌著的半片碎陶,突然覺得那陶片的弧度,和弟弟指甲縫里那片幾乎能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

老煙槍捧著羅盤的手在發抖,渾濁的眼珠盯著盤心,喉間突然發出壓抑的嗚咽。他抬起左臂,借著月光,林秋看見他袖口滑落處,小臂上有道深長的刀疤,從肘彎一直延伸到手腕,疤痕暗紅如舊血,在蒼白的皮膚上像條扭曲的蜈蚣。更讓他心驚的是,刀疤的走向竟和祠堂壁畫里“金蟾咬斷手指”的位置分毫不差。

林秋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枕邊總放著半塊殘缺的陶片,母親說那是父親年輕時在山里撿的。此刻看著羅盤邊緣的碎陶,他鬼使神差地摸出帆布包里的證物袋,里面裝著從弟弟指甲縫里清理出的殘留物。借著手機屏幕微光,他看見兩片陶片的斷口處都泛著淡淡磷光,在黑暗中像兩簇將熄的鬼火。

老煙槍突然對著樹樁跪下,額頭重重磕在新刻的蟾蜍紋上。“老四啊,”他啞著嗓子低語,“三十年了,你兒子都長成你當年的模樣了……”話音未落,山風突然卷著枯葉掠過,樹樁上的刻痕里滲出暗紅的樹汁,順著羅盤邊緣滴在老煙槍的刀疤上,像極了鮮血在舊傷上復燃。

林秋攥緊手機,指節發白。他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弟弟就是揣著類似的羅盤偷偷進山的。那時他在殯儀館值夜班,接到派出所電話時,弟弟的尸體已經在山腳下的水潭里泡了兩天,指甲縫里嵌著紅黏土,掌心攥著半片碎陶,而胸口的灼痕,竟和三十年前縣志里記載的“金蟾墳暴斃者”死狀一模一樣。

老煙槍的嗚咽聲漸漸低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把羅盤塞回鐵皮匣子,重新埋進樹樁下的土坑。起身時,旱煙袋磕在樹樁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驚起幾只棲息在枝頭的夜梟,啼叫聲在山谷里蕩出回音,像極了某種古老的喪鐘。

等老煙槍的瘸腿聲消失在山道盡頭,林秋才敢靠近樹樁。泥土里的鐵腥味混著樹汁的酸澀撲面而來,他蹲下身,指尖觸到新刻的蟾蜍紋,紋路邊緣還帶著濕潤的樹汁,黏膩的觸感讓他想起弟弟尸體上的黏液——當時法醫說那是某種植物汁液,可現在看來,分明是從樹樁里滲出的。

他扒開土坑,鐵皮匣子的鎖扣早已銹蝕,輕輕一掰就開。羅盤躺在匣底,銅面上的綠銹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盤心的“王老四”三個字朱砂已褪,露出底下淺刻的小字:“1965年臘月,老煙槍砍我斷指,奪珠而逃。”字跡歪斜,像是瀕死者用指甲刻的。

林秋的手劇烈顫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反復念叨的話:“珠子在蟾眼里……富貴不是壞人……”那時他不懂,此刻看著羅盤上的刻字,突然明白“老煙槍”這個外號,原來藏著三十年前那場血案的真相。

匣底還躺著張泛黃的紙片,展開后是幅簡易的墓室圖,圖中央的六邊形石棺旁畫著七個圓點,每個圓點旁都標著人名:王老四、李老三、張麻子……最后一個名字是“林德勝”——他父親的名字。石棺上方用紅筆寫著“金蟾吞珠,七人皆亡”,而父親的名字被圈起來,旁邊畫了個向外的箭頭。

山風突然變大,紙片在指間嘩嘩作響。林秋看見老煙槍刻的蟾蜍紋旁,不知何時多了道新鮮的指甲劃痕,劃痕深處嵌著半片碎陶,和弟弟證物袋里的那片嚴絲合縫。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弟弟失蹤前,曾偷偷翻看過父親的舊物,那時衣柜深處藏著本破舊的賬本,第一頁就寫著“金蟾墳勘探記錄”,而父親的鋼筆,帽頂刻著的正是半只蟾蜍。

遠處傳來狼嚎,林秋猛地合上匣子,把羅盤和紙片塞進帆布包。起身時,他的膝蓋撞在樹樁上,疼得倒吸涼氣,卻發現樹樁根部的紅黏土里,隱約露出半截生銹的指甲刀——和弟弟常用的那把款式相同。

歸途的山路愈發泥濘,林秋的手電筒光束掃過巖壁,突然看見離地一人高的位置,有用紅漆畫的箭頭,箭頭尾部拖著條蜿蜒的線,線尾是個歪扭的蟾蜍紋。他想起老煙槍墓道圖上的標記,突然意識到,這條隱秘的標記線,或許就是三十年前盜墓隊進山的路線,而弟弟,正是循著這條路線,走進了金蟾墳的死亡陷阱。

回到縣城時,天已微明。林秋站在殯儀館后巷,看著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發現帆布包的拉鏈不知何時開了道縫,羅盤的銅角露在外面,在晨光中泛著暗紅,像塊永遠結不了痂的傷口。

他摸出手機,翻到三年前弟弟發來的最后一條短信:“哥,我找到爹當年的羅盤了,等我回來給你看。”短信發送時間是1993年6月15日23:17,而驗尸報告顯示,弟弟的死亡時間是凌晨1點,也就是說,發完這條短信后,弟弟在進山的路上遭遇了不測。

走進值班室,林秋打開儲物柜,取出父親的骨灰盒。盒蓋邊緣果然嵌著半片碎陶,和羅盤上的、弟弟指甲縫里的,屬于同一塊。他輕輕摳下陶片,發現骨灰盒內側刻著行小字:“秋兒,若見金蟾紋,勿念父罪,一切皆是命數。”

窗外,晨霧漸漸散去,后山的輪廓在晨光中若隱若現。林秋摸著骨梳上的斷齒,突然想起老煙槍刻在樹樁上的蟾蜍紋,那蟾眼的位置,分明和弟弟骨灰罐上的凹痕一模一樣——那是弟弟臨死前,用指甲一點點摳出來的印記。

他忽然明白,弟弟三年前冒死進山,根本不是為了什么秘寶,而是想找到父親當年遺留的證據,洗清那個莫須有的罪名。而老煙槍,這個三十年前的“幸存者”,始終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那個沾滿血的秘密。

晨光穿過窗欞,照在值班室墻上的《金蟾吐珠圖》上。林秋看見,金蟾的眼睛在光影中微微轉動,仿佛在凝視著某個永遠無法被揭開的真相。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羅盤,銅面的涼意滲進掌心,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那聲音尖銳而漫長,像極了三年前那個雨夜,他在殯儀館聽見的,弟弟骨灰罐落地時的脆響。

這一晚,林秋在值班室的折疊床上輾轉難眠。他夢見自己回到三十年前的后山,看見年輕的老煙槍和父親站在樹樁旁,父親手里握著那把斷齒骨梳,正往樹樁上刻著蟾蜍紋,而老煙槍,正把一個羅盤埋進土坑。突然,暴雨傾盆而下,樹樁里滲出的紅汁匯集成河,河水中漂著無數蟾蜍陶珠,每顆珠子上都映著弟弟的臉,張著嘴在喊:“哥,救我……”

驚醒時,林秋發現枕巾已被冷汗浸透。他摸出羅盤,借著手電筒光,看見盤心的“王老四”三個字,不知何時被磨得發亮,仿佛有人曾無數次用指尖摩挲過這個名字。而羅盤邊緣的碎陶,在手電光下泛著微光,那光忽明忽暗,像極了墓道里搖曳的燭火,永遠照不亮前方的黑暗。

窗外,后山傳來夜梟的啼叫,三聲過后,萬籟俱寂。林秋知道,明天,他必須去找啞女——那個在藥鋪當學徒的神秘女子,那個曾在他掌心畫過“閉氣”手勢的姑娘,她頸后的金蟾胎記,或許正是解開這一切的關鍵。

他把羅盤重新塞進帆布包,指尖觸到包里的證物袋,弟弟指甲縫里的碎陶片在塑料袋里沙沙作響。這一刻,他忽然明白,這場始于三十年前的血案,就像金蟾墳里的機關,環環相扣,而他手中的骨梳,既是打開真相的鑰匙,也是鎖住執念的枷鎖。

晨光初綻時,林秋背著帆布包走出殯儀館。后山的霧靄中,老煙槍的瘸腿聲仿佛還在回蕩,而樹樁下的羅盤,正躺在潮濕的泥土里,等待著下一個闖入者,揭開那段被鮮血浸透的往事。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那個以為真相簡單的從前,就像弟弟骨灰罐上的刻痕,一旦留下,就永遠無法被時光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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