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梨躊躇不前。她幾乎已經本能地想朝他靠近,但緊接著,她就被他嚴格推開。
正如認識以來他對她一如既往的態度,她該清楚的。他不需要她的安慰——他不需要任何人靠近他的內心。
終究……她不該因為他今晚興之所至的坦白,就幼稚地以為自己特殊。
蘇梨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裙擺。
輕輕轉身,她努力抑制住胸口那一抹無端的皺起,干脆拉開門走了出去。
音樂會才剛過半場,休息室外的整條走廊空無一人,是個獨自思索的好地方。然而,蘇梨的心里……卻空落落的。
剛才為緊追上他的步伐,她一路小跑,高跟鞋里的兩只腳此時都隱約作痛。
慢慢磨蹭地盤桓,她不明白,顧慕飛何以會有那樣復雜的反應。他不是偶爾也會拉小提琴,當作唯一的興趣愛好嗎?
不過,他倒確實從沒演奏過泰伊思這首曲子。在她印象里——
落地窗前,他自如放松地拉著維瓦爾第或帕格尼尼,白襯衫松松地搭在肩上,身影籠在冬雨灰色的柔光里。
琴弓上的滑音綿長……
床上的她不自覺地發起呆。
恍然間,她竟覺得,他和她如此陌生而熟悉,就像是……
家。
——悚然地,讓她害怕;可又不自覺地貪戀它。
……
不知不覺,蘇梨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小步漫游出了一段距離。在洗手間的門口,她兩頰竟難以置信地灼灼發燙。
也許……撫摸著滾燙的臉,她想,她應該進去洗個手,整個妝,讓自己別再亂想。
水池里,她心不在焉地玩弄著掌心的水,任憑它們從指縫間不住流失。整面墻鏡里只映出一張猶豫的臉:
藍寶石耳墜輕輕搖晃,蘇梨輕咬著唇瓣,目光卻控不住停在右手與唇色相仿的鴿血紅戒指上。
她心頭涌起莫名的悲哀。
——蘇梨,你越期待,他日后能從你心中奪走的,就越多。
冷冷地咬牙再度告誡著自己,蘇梨把顧慕飛今晚借給她的戒指小心地褪下——
盯著這枚戒指,她出神地怔住,心底涌起本不該屬于她的陌生酸澀。
怎么看,這也不像一枚男戒;再加上顧慕飛剛才莫名復雜的反應——
“?!钡囊宦?,戒指卻從濕潤的指尖滑落,在地磚上磕絆了幾下,清脆而刺耳。轉眼,它已經滾入洗手臺底的最深處。
蘇梨的心跳驀地加速:畢竟,這是顧慕飛的戒指。
遲疑片刻,她還是咬咬牙,膝蓋跪在冰冷的地磚上,顫抖著手去夠那枚泛著微光的紅寶石——
猛地,一種奇怪的感覺攫住了她:心好慌。就像……
有人正在背后緊盯住她。
本能,她轉頭——
“啊——?。?!”
跌坐在地連滾帶爬退了數步,蘇梨猛地掙起身,大腦一片空白。她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慌不擇路般逃出門去,尖叫聲還哽在喉嚨里擠不出來。
她跌出門口,一頭撞進一人懷里。熟悉的溫度讓她本能地抓住了對方:
“——慕飛!”
失魂落魄,蘇梨渾身發軟,歇斯底里般緊抓住眼前人的衣襟,連聲音都止不住戰栗:
“求你——!女洗手間里——”
她根本說不完話。整個人已軟得站不住。
在她控制不住的嗚咽里,這兩只手溫暖極了。它們左右扶攏住蘇梨晚宴裙上震顫不已的裸露雙肩。
“哎呀,mia signora,誰竟舍得嚇哭這么美的一張臉?先別哭了,妝花了我可擔不起責任哦?!?
“你、你是——”
雙眼哭得睜不開,而對面正仔細地用指節幫她擦去淚水。
蘇梨怔住了一瞬。
任由對方擦著,她勉強試圖辨認……
這次,對方甜甜地露出一個酒窩:
“我嘛……”
尚未看清眼前人的笑容,蘇梨的身后已傳來一個冰冷熟悉的聲音,驟然打斷她顫抖著的呼吸——
“李恩佐——?”
她渾身一震,下意識地轉過頭去。
剛剛蘇梨的尖叫還未落音,顧慕飛已抓起外套,飛速沖了出去。
他腳下一路催促著疾跑,迅速就轉過轉角,就在李恩佐扶住蘇梨的身后不遠處,他猛地剎住了。
而李恩佐則完全驚在當場:蘇梨正猛一把推開他摟住她兩只肩膀的手,卻控制不住身體被驚嚇得太軟。
她踉蹌跌退,撞在走廊墻上,裸露的背脊重重一震。
此時,李恩佐簡直百口莫辯,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才合適。
“李恩佐?!?
這步伐聽上去重若千鈞。顧慕飛大踏步地一步一步地走近。
他寡情的雙眼幾乎震顫著瞇起。
居高臨下,他面無表情地盯緊李恩佐,雙唇幾乎紋絲未動。
字字清晰嗓音出口,就像他馬上要甩出袖中的彈簧刀:
“你在做什么?”
“我?”
李恩佐周身一激靈,不禁話出口得飛快。他意大利血統特有的肢體語言開始不受控地揮舞起來:
“我——我就是溜出來放個水。
“Boss,你知道,我媽咪就喜歡聽這些長腔爛調……我正洗手呢,就聽到有人尖叫;剛推開門,這漂亮的女孩子就直接撞了我滿懷……”
一邊迅速地啰嗦解釋,禁不住,李恩佐緊張得直咽口水:
“Boss,我真的沒亂撩!我自己都還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說著,誠懇地,李恩佐今天這雙戴隱形眼鏡的雙眼直直對上顧慕飛此時陰沉鋒利的眼神。
緊接著他就后悔:他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有生以來頭一回,李恩佐意識到以“見色起意”而出花名,當真是件大錯事。
他下意識地舉起雙手,姿勢滑稽又僵硬,慌亂地表明自己剛才絕無冒犯之意。
李恩佐搜索枯腸地試圖辯解。但——實際上,究竟需要辯解什么,天可憐見,他也不知道啊。
……等等。
剛才這個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脫口喊出過Boss的名字?
李恩佐心想:但這也說明不了什么呀……
“慕飛!哦……”
好在,蘇梨很快就為李恩佐解了圍。
她撇開李恩佐,跌跌撞撞撲進顧慕飛的懷里,早已不顧精致的妝容。
此時,蘇梨的眼淚已經崩了滿臉:
“慕飛。女洗手間里——啊——”
控制不住,她連著倒抽好幾口冷氣,抱住顧慕飛縮成一團。
“洗手間里怎么了?”
饒有興味地,李恩佐假裝自己不存在般地悄悄退開旁觀。
哪怕遲鈍如他也不禁注意到,此時與這女孩子說話間,顧慕飛剛才眼底的決絕殺心瞬間就收束起來。
蘇梨仍兀自抽泣不止。
此時顧慕飛竟十足耐心,也不催促,只一動不動地讓她就這樣簡單地倚靠著,任由她拿他的襯衣前襟擦眼淚。
他默默地等待。
又過半晌,蘇梨這才遲遲地又肯張開口。
這次,她像是被什么追著,哭聲急促,話一股腦地向他傾瀉出來:
“洗手臺……洗手臺下面……
“有眼睛!……它、它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