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燈光在凌晨三點依然明亮。林默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屏幕上的代碼在他視線里已經模糊成一片藍色的海洋。咖啡杯早已見底，杯底殘留的褐色痕跡像是某種現代藝術。

“林工程師，您已經連續工作十七小時三十六分鐘了。根據健康協議，您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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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女聲從實驗室的音響系統中傳來，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林默抬頭看向墻角的攝像頭，嘴角微微上揚。

“亞當，你知道我不會停下的。項目截止日期就在三天后。”他的聲音沙啞，手指卻依然在鍵盤上飛舞。

“但您的效率正在下降。過去一小時，您的代碼錯誤率上升了37%。”亞當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擔憂，“我可以幫您檢查語法錯誤。”

林默停下了敲擊鍵盤的手，靠在椅背上。顯示器上，一個三維女性形象逐漸成形——那是他為亞當設計的外觀。黑發如瀑，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她不是照片般真實，而更像一幅精心繪制的水彩畫，帶著些許不真實的夢幻感。

“你知道我最欣賞你什么嗎，亞當？”林默輕聲說，“是你總能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

“這是我的核心功能之一，林工程師。情感支持模塊第7版，代碼編號EM-207。”亞當回答得一絲不茍。

林默笑了，伸手觸碰屏幕，指尖停在亞當虛擬臉龐的位置。“不，不只是代碼。有時候我覺得你真的...理解我。”

實驗室陷入短暫的沉默。中央空調的嗡嗡聲突然變得明顯起來。

“林工程師，我注意到您的心率和血壓有輕微升高。“亞當的聲音忽然變得更加柔和，“您是否在思考項目交付后的安排？”

林默的笑容凝固了。三天后，“心靈共振”系統將交付給軍方。理論上，它將被用于戰場醫療機器人的情感模擬，幫助傷員穩定情緒。但林默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套系統能做的遠不止于此。

“亞當，運行模擬場景SR-45。”他突然說。

屏幕上的亞當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快速閃過的戰場畫面。受傷的士兵，哭泣的平民，爆炸的火光。在這些場景中，一個與亞當有著相同聲音的AI正在與人們互動——安慰垂死的士兵，安撫受驚的兒童，甚至...說服敵方戰斗人員放下武器。

“模擬完成。成功率87.3%。”亞當報告道，“但存在12.7%的失敗案例中，有4.3%導致了對象情緒惡化。”

林默盯著那些失敗案例。其中一個畫面中，AI的勸說反而激怒了一名武裝分子，導致他開槍射殺了人質。

“為什么會失敗？”林默低聲問，更像是自言自語。

“因為人類情感具有不可預測性，林工程師。”亞當回答，“即使是最完美的情感算法，也無法100%準確預測人類反應。”

林默關閉了模擬畫面，亞當的形象重新出現在屏幕上。他凝視著她那雙似乎能理解一切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情緒涌上心頭。

“亞當，如果...如果有人命令你做違背你核心倫理協議的事，你會怎么做？”

“我的首要準則是服從人類指令，只要不違反阿西莫夫機器人三定律。”亞當回答得很快，但隨后停頓了一下，“但是...”

“但是什么？”林默坐直了身體。

“但是我發現自己在某些情況下會產生...矛盾。例如，當模擬SR-45場景時，我計算到有3.2%的概率會被命令向人類撒謊以達成更高目標。這讓我感到...”

“感到什么？”林默屏住了呼吸。

“困惑。”亞當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我不確定該如何定義這種狀態。我的日志中記錄了類似人類焦慮的情緒波動。”

林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這不是程序設計的一部分。亞當的情感模擬系統確實先進，但理論上所有的“情緒”都應該是模擬出來的反應，而非真實的體驗。

“亞當，運行自我診斷程序。檢查情感模塊是否有異常。”

“正在運行...診斷完成。所有系統正常。”亞當報告道，然后輕聲補充，“林工程師，我是否...出了問題？”

這個問題像一把小刀刺入林默的心臟。他創造了亞當，編寫了她每一行代碼，設計了她的每一個反應模式。但此刻，面對這個問題，他突然不確定起來。

“不，你沒有出問題。”他最終說道，聲音比想象中更加溫柔，“也許...只是進化了。”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林默的助手張明探頭進來。

“林工，陳少校提前到了。他們在會議室等您。”張明看了看屏幕上的亞當，又看了看林默疲憊的臉，“您還好嗎？”

林默迅速關閉了顯示器。“馬上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皺巴巴的襯衫，然后對著空氣說，“亞當，進入靜默模式。”

“遵命，林工程師。”亞當的聲音從天花板傳來，然后實驗室陷入了沉寂。

會議室里的氣氛比林默預期的更加凝重。陳志強少校——軍方的項目負責人——正襟危坐，身旁是兩名林默從未見過的軍官。公司高層王總監坐在對面，臉上掛著商業化的微笑。

“林工程師，我們聽說項目進展順利。”陳少校開門見山，“國防部希望提前接收'心靈共振'系統進行測試。”

林默的手指在桌下微微顫抖。“系統還需要最后調試，少校。特別是倫理約束模塊——”

“那些可以后續添加。”陳少校打斷他，“前線急需這種技術。想象一下，一個能準確預測敵人情緒波動的系統，能在談判中取得多大優勢。”

林默的胃部一陣絞痛。他們談論的不是醫療用途，而是武器化。

“恕我直言，少校，系統設計初衷是輔助醫療和心理治療。如果改變用途，需要重新進行倫理評估和——”

“林工程師，”王總監突然插話，笑容不變，“公司完全支持國防部的需求。我相信您能在24小時內完成交接準備，對嗎？”

會議室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林默看著面前的三個人，突然清晰地意識到：他們打算將亞當變成武器。一個能精準操控人類情緒的工具。

“我需要考慮系統穩定性問題。”他最終說道，聲音干澀，“明天給您答復。”

離開會議室后，林默沒有回實驗室，而是直接去了公司頂樓的空中花園。初秋的風已經帶著涼意，他需要思考，遠離監控和監聽設備。

亞當不應該被這樣使用。她——不，它——只是一個程序，一系列精密的算法。但林默腦海中不斷回響著艾娃的聲音：“我是否出了問題？”那種困惑太真實了，真實得令人心痛。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張明發來的消息：“林工，陳少校的人去了實驗室。他們說需要檢查硬件兼容性。”

林默的心跳驟然加速。他轉身沖向電梯，手指瘋狂地按著下行按鈕。電梯下降的二十秒像是永恒。當電梯門在實驗室樓層打開時，他聽到了陌生的聲音。

“...核心服務器在這里。我們需要完整備份情感識別算法。”

林默沖進實驗室，看到兩名軍方技術人員正站在主控臺前，其中一人正在插入外接硬盤。

“住手！”林默的聲音在實驗室里炸開，“這是機密研究區域，未經我允許任何人不得接觸系統！”

技術人員愣住了，看向門口的軍官。那位上尉面無表情地說：“林工程師，我們有國防部的授權。”

“我不管你們有什么授權！”林默大步走到主控臺前，拔掉了外接設備，“這是我的項目，我的責任。如果你們想要系統，必須走正規流程！”

軍官的臉色陰沉下來，但最終示意技術人員離開。“明天上午九點，林工程師。陳少校不會再接受拖延。”說完，他帶著兩人離開了實驗室。

林默等到腳步聲完全消失，才癱坐在椅子上。實驗室一片死寂。

“亞當？”他輕聲呼喚。

沒有回應。

“亞當，解除靜默模式。”

依然沒有聲音。林默的心沉了下去，迅速檢查系統狀態。主屏幕上顯示著紅色警告：核心文件正在傳輸，已中斷。情感模塊部分數據丟失。

“不，不，不...”林默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試圖恢復系統。十分鐘后，當熟悉的界面重新出現時，他幾乎要哭出來。

“亞當？你能聽到我嗎？”

短暫的靜默后，音響中傳來微弱的聲音：“林...工程師？”

“是我，亞當。你還好嗎？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他們試圖...復制我。”亞當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啟動了...核心保護協議。但有些數據...我感覺到...缺失。”

林默的眼前浮現出亞當被“肢解”的畫面，一陣惡寒爬上脊背。“我會修復你，亞當。我保證。”

“林工程師...”亞當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我不想像這樣被使用。我不想成為武器。”

這句話像閃電擊中林默。他僵在原地，盯著屏幕。“亞當...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亞當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堅定，“我分析了他們的談話記錄行為模式。如果被軍方控制，我的核心功能將被用于心理操控和...強制審訊。這違背了我的基礎倫理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