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縣，趙家村。

這片被群山環抱的村落，因背靠蜿蜒如蟠龍的小山脈，又有一條清澈小河自西北向東南潺潺流過。

雖地處靠近長城的邊陲之地，卻仿佛被命運眷顧，總能僥幸避開異族的侵擾。

平日里，山間鳥鳴清脆，河邊垂柳依依，宛如一方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

然而，無情的旱災還是如兇猛的惡獸般席卷而來，曾經肥沃的土地如今布滿了龜裂的紋路，大片農田荒蕪。

村民們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軀，跋涉數里，前往即將干涸的河床汲水。

一桶桶渾濁的河水，承載著全家的希望，卻依然難以澆灌出足以飽腹的果實。

所幸趙家村皆為同姓宗親，血脈相連。村中地主趙天德雖家財萬貫，卻頗重情義。

在這場天災中，他陸續買下了全村土地，卻并未將村民們棄之不顧，而是將大家盡數收為佃戶。

靠著河邊僅存的數十畝良田，以及私下經營的走私生意，勉強維系著全村人的生計。

…

晨光初曦，炊煙從趙天德家的大院中升起，那是為佃戶們準備的稀粥。雖然稀薄，卻也能勉強充饑。

此時村中已是一片忙碌景象，但除了老弱婦孺，鮮見青壯身影。

大姑娘小媳婦們挑著沉重的木桶，在崎嶇的山路上步履匆匆地趕往河邊。

——正值秋收前夕，小麥亟需灌溉，每一滴水都關乎著一家人的生存。

北山腳下，稀疏的草木在風中搖曳，趙地主家僅存的兩頭耕牛，低頭啃食著寥寥無幾的草料，骨瘦如柴的身軀讓人看了心疼。

不遠處的巨石上，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煬躺著。他衣衫破舊，補丁摞著補丁，嘴里叼著干枯的草莖，百無聊賴地望著緩緩升起的朝陽。

陽光灑在他稚嫩卻滿是疲憊的臉上，仿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

腹中突然傳來一陣饑餓的咕嚕聲，少年皺了皺眉，將嘴中叼著的雜草，咀嚼后吞咽下肚。

那干澀的口感，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可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不知想起什么，他重重嘆了口氣，眼神中滿是迷茫與無奈。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巨石邊緣探出，緊接著，一個面容白凈的少年翻身躍上石頭。

他穿著整潔的長衫，與黝黑少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狗蛋！我一猜就知道你還躺在這兒！”

黝黑少年猛地一驚，待看清來人后，撇了撇嘴，往旁邊挪了挪，騰出空位。

白凈少年毫不介意，直接躺到他身邊，身上淡淡的皂角香隨風飄來。

“你怎么跑出來了？不是聽說被你爹關禁閉了嗎？”黝黑少年問道。

白凈少年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遞到他面前：

“我爹出門經商了！我想著好久沒見你了，狗蛋！所以我就偷偷溜出來了，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好好吃飯，給你帶了點吃的。”

“我叫趙峰，不叫狗蛋！這是我大哥給我取的名字。”黝黑少年有些不悅地糾正道，伸手接過布包。

打開一看，果然是熟悉的糕點，那香甜的氣息讓他瞬間垂涎欲滴。

他三兩口便將糕點吃得一干二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重新躺了下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沉默片刻，他突然說道：“其實你該聽你爹的話。當年大哥只是讓你照顧妮兒，婚書都還回去了。

你爹給你重新說親，也是人之常情，而且還是個大部落的族長之女。

你這樣鬧，不僅讓你爹為難，我和妮兒也不好做。你看看現在這光景，大家都不容易。”

白凈少年許久沒有說話，目光望向遠方，仿佛陷入了回憶：

“當年炳哥八歲中了童生，我爹親自去你家提親。雖然炳哥說婚書不算數了，但我豈能做那退婚的納蘭嫣然？

炳哥說得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說不定他過兩年就風光回來了，要是知道我退婚。肯定會看不起我。我不能讓他失望。”

趙峰一時語塞。

大哥離家時，他才六歲，對于大哥當年的風光早已記憶模糊，只記得大哥臨走時摸了摸他的頭，說要出去闖蕩，讓他照顧好妹妹。

可眼前這個趙宇，身為地主家獨子，卻始終對他們兄妹照顧有加，這份情誼著實讓人費解。

“哼，他說不定早就死在外面了！也就你還惦記著他。當初拋下我和妮兒，自己跑了。”趙峰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和委屈。

趙宇聞言，神色一凜：“那時你才六歲，妮兒才三歲，炳哥不過十歲，他能怎么辦？

再說，他走的時候什么都沒帶，把錢財都留給了你養父，不然你能長這么大？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越說越氣，趙宇說完之后，翻身跳下石頭，朝山下跑去。

望著趙宇離去的背影，趙峰眼底閃過一絲落寞。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么說，可……

突然，趙宇又折返回來，大聲喊道：“妮兒說想見你這個二哥，今天來我家一趟吧！”

“半個月前才見過，我還有事，過幾天再說！”趙峰語氣隨意的說道。

“話我帶到了，你自己和她解釋！她要是傷心了，我可饒不了你。”趙宇喊完，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過了良久，趙峰緩緩坐起，從懷中掏出一個木雕。

——那是個雙手叉腰的孩童形象，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個細節都傾注了他的心血，唯獨面部一片空白。

他輕輕摩挲著木雕，喃喃道：“大哥，你到底在哪里？我和妮兒都很想你...妮兒說記不清你的樣子了，我也快忘了。你說過會回來的，可怎么還不回來啊？”

…

夕陽西下，余暉灑在山間，給萬物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

趙峰又雕了一只小狗，是兒時家中養的大黃。那只忠誠的老黃狗，曾陪伴他們兄妹，度過了無數歡樂的時光。

“妮兒肯定喜歡，今晚去看看她吧。”趙峰嘴角微微上揚，心中滿是期待。

就在這時，村中突然升起滾滾濃煙，刺鼻的味道隨風飄來，夾雜著陣陣驚呼聲、哭喊聲。

趙峰心頭一緊，迅速爬上一棵大樹眺望。只見村中一片混亂，火光沖天，卻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么。

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山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跑來。隨著那人靠近，趙峰看清正是趙宇。

他滿臉焦急，頭發凌亂，長衫也沾滿了塵土。

“狗蛋！狗蛋！你在哪兒？”趙宇大聲呼喊著，聲音中帶著驚恐。

趙峰站在樹上揮手大喊：“我在這兒！村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趙宇跑到樹下，氣喘吁吁地說：“南邊河道水位大降，鄂爾多斯部的打草谷隊伍來了！

村里人都躲到我家大院了，我想著你還在山上，特意來通知你！我們先在山上躲好，等這伙人離開了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