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兵營。

石頭坐在王叔的床榻邊，看著眼前慘不忍睹的景象，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

王叔的右腿以一種駭人的角度扭曲著，左臂齊根而斷，纏著繃帶的軀體上，新傷疊著舊傷，蒼白如紙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石頭捂著胸口彎下腰，喉間泛起一陣腥甜。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端著小瓷碗走了過來，碗里蒸騰的熱氣中，飄出濃郁的中藥味道。

“石總旗，這是您今日的藥。”少年遞過了藥碗，恭敬地說道：

“我師傅吩咐了，您這兩日務必好生休養。心脈受損可不是小事，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可就麻煩了。”

石頭強撐著接過藥碗，眉頭緊皺，一仰而盡。苦澀的藥汁順著喉嚨流下，他抹了抹嘴，急切問道：

“我義父的傷勢到底怎么樣了？都過去一天了，怎么還沒醒？”

少年瞥了一眼昏迷中的王叔，心中暗自驚嘆：此人命大！

但當他對上石頭滿是期待的眼神時，話語卻卡在了喉嚨里。猶豫片刻后，他低聲說道：

“您義父的傷太重了。從城墻上摔下來，若不是下面堆滿了尸體緩沖，恐怕當場就沒了性命。

救下來的時候，也只剩一口氣吊著。什么時候能醒，只能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不過我師傅一早，就去熬制祖傳的藥膏了，那藥對摔傷、內臟移位最是有效。后面再喝幾副藥，興許還有希望。”

“竟然有這種藥，為什么不早點給我家義父用？”石頭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是焦急與憤怒。

少年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轉身就想離開。

石頭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是不是你師傅克扣了藥材？大將軍明明說過，會給所有傷兵治療用藥！”

少年緊張地左右張望，見四下無人注意，才湊到石頭耳邊，壓低聲音說道：

“您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這種事還用問？

大將軍說的用藥，不過是些普通的止血草藥、溫補方子罷了。

這些東西平日里不值幾個錢，要不是大旱，隨便一座山都能采到不少。

如今咱們義軍打下這么多縣城，積攢的藥材不少，自然不缺這些普通藥草。

但像人參、靈芝這些珍貴藥材，總共就那么點兒，怎么可能給你們大頭兵用？

到時候將領們受了傷，拿什么治？也就您現在是總旗，有點地位，我師傅才肯拿出好藥給您義父。

還有您今天喝的這補藥，普通士卒哪能有這待遇？”

石頭愣了一下，急切道：“我花錢買不行嗎？大將軍賞了我千兩白銀，都給你師傅，能不能給我義父用最好的藥？”

少年苦笑著搖頭，反正話已說開，索性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您還是沒明白，這些珍貴藥材豈是用錢能買到的？我師傅不過是個普通軍醫，哪有權力調用？”

“那大將軍給我們發錢，到底有什么用？”石頭喃喃自語，眼神中滿是迷茫。

“哈哈，銀子在這軍營里本就沒多大用處。”少年嗤笑一聲，咂了咂嘴，意猶未盡地繼續說道：

“要是真管用，大將軍怎么會這么大方地賞賜？說白了，不過是拿來激勵士氣罷了。

平日里在軍營，吃穿用度都是統一調配，要銀子又有什么用？”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石頭心上。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權力的重要性，心中對權勢的渴望如同野草般瘋狂生長。

少年擺了擺手，似是后悔多言，不愿再與石頭糾纏，轉身便大步離去，留下滿地凌亂的腳步聲。

石頭呆立在原地，少年的話語如重錘般在他心頭回響，震得他久久回不過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傳來一陣微弱的響動。石頭猛地回過神，低頭望去，正對上王叔那雙布滿血絲卻透著溫和的眼睛。

剎那間，驚喜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他聲音發顫，幾乎是喊了出來：“義父，你醒了！”

王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沙啞著嗓子問：“你叫我什么？”

石頭眼眶瞬間紅了，他緊緊握住王叔僅剩的那只手，急切又認真地解釋：

“義父！這么多次出生入死，您一次次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還教我怎么在這亂世里活下去。

這些恩情，我都記在心里！如今我立了先登之功，進了戰兵司做總旗。

我說您是我義父，按規矩您就能進后勤營，不用再去戰場上拼命了！

往后還能當個小旗，管著十戶人家，安安穩穩過日子！”

王叔靜靜地聽著，渾濁的老眼里泛起淚光。他沉默許久，喉結動了動，剛要開口，卻被石頭急忙打斷。

“義父，您什么都別說！先養著身子！”石頭輕輕按住王叔的肩膀，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您放心，以后我一定會好好孝順您，給您養老送終！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絕不讓您餓著！”

就在這時，石頭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傳令兵匆匆趕來：“石總旗，廖參謀有請！”

石頭愣了一下，隨即從懷中掏出一把碎銀子塞過去，語氣恭敬：“兄弟，不知廖參謀找我何事？”

傳令兵沒想到會突然收到銀子，愣了片刻，態度立刻變得熱絡起來：

“石總旗太客氣了！小人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廖參謀領了大將軍的命令，準備出使韓城，找他們索要物資，點名要您一同前往。”

“多謝兄弟告知。”石頭笑著點點頭，依舊十分客氣的說道：

“您先在外面稍等片刻，我跟家中老父交代幾句，馬上就來。”

傳令兵也沒有為難，或許是看在銀子的份上，立刻就轉身離開。

等傳令兵離開后，一直裝睡的王叔緩緩睜開眼睛：“你何時學會這一套了？老夫三十五歲才明白，這世上沒有什么比銀子更好使的。”

“就剛剛才學會的。”石頭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似是十分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