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看了看這個虎頭虎腦的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還小，可是你該去找誰報仇？是大將軍，還是殺死你爹的那個士卒，又或是逼迫你家上戰場的馮家主？”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家小子也死在那場戰役中，那我又該找誰報仇呢？其實誰也不怪，就算沒了這事，還能熬得過后面的天災嗎？

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把你當自家后輩，才跟你說這些。你現在沒能力，就不要輕易露出仇恨。

這位大將軍看著還算公平，你便盡可能地向上爬，只有爬得更高，你才會有機會報仇。

至于到時候，你能否放棄到手的一切去報仇，就看你自己了。”

石頭聽著王叔的話，眼神有些迷茫。

是啊，他該找誰報仇呢？

還沒等他仔細思考，前面一波運送沙包的人已經回來了，又輪到他們這一隊出發了。

王叔拍了拍石頭的腦袋，說道：“待會你就跟在叔后面跑！以后你真有出息了，別忘了給我上炷香就行！”

……

夜幕如濃稠的墨汁，徹底籠罩合陽城外的義軍營地。

經過整整一日的慘烈填河之戰，一段大約八十步護城河河段，終于被密密麻麻的沙包填平。

暗紅的血水在沙包，縫隙間緩緩滲透。趙炳勒住韁繩，目光冷峻地凝視著那段浸透鮮血的河道。

良久，他緩緩揚起手臂，蒼涼的鳴金聲，頓時劃破戰場的死寂。

今天只是攻城的第一天，趙炳并沒有打算連夜強攻。

中軍大帳內，數盞牛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汗酸味。

曹豹率先起身：“大哥，今日填河之戰慘烈異常，那兩千多俘虜如今僅剩下五百余人。明日蟻附攻城，是否還要讓這批殘余的俘虜繼續打頭陣？”

趙炳微微瞇起雙眼，狀似無意的掃過帳內眾人：“爾等如何看待此事？不妨暢所欲言。”

趙啟虎目圓睜，騰地一下站起身來，他的聲音如洪鐘般響徹整個大帳：

“大哥！依俺看來，必須讓這批俘虜上！而且要讓他們沖在最前面！

咱們得讓天下人都看看，與義軍作對究竟是什么下場！只有這樣，才能震懾那些妄圖與我們為敵的人！”

趙虎也跟著重重地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杯盞都隨之跳動：

“老四所言極是！這些俘虜本就是我軍的戰利品，我們每天耗費大量糧草供養他們，沒將他們全部斬殺，就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了！如今正是他們為我軍效力，償還性命的時候！”

然而，曹豹卻向前半步，雙手抱拳，神色嚴肅：

“大哥，我雖身為新兵司司長，但絕無偏袒這些俘虜之意。

只是細細思量，若我們將這些俘虜純粹當作消耗性的戰爭耗材，雖然短期內能夠起到震懾敵軍的效果。

但從長遠來看，卻會將那些原本可能選擇投降的敵人，硬生生地推到我們的對立面。

試想，當敵人知曉無論是否投降，最終都只有死路一條，又有誰還愿意放下武器，放棄抵抗？

屆時，每一場戰斗我們都將面臨敵人的拼死反抗，我軍的傷亡只會愈發慘重！”

兩種截然不同的主張，在帳內激烈碰撞。

一方堅持以嚴酷立威，用血腥的手段震懾敵人；另一方則著眼于大局，希望通過懷柔策略減少不必要的傷亡。

良久，趙炳緩緩抬起頭：“日后，我等必將經歷無數場大大小小的戰役。

若讓敵人形成‘投降必死’的認知，那天下便再無棄戈投降之人，每一座城池、每一片土地都將成為血流成河的戰場。

但若是輕易放過俘虜，又如何向那些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出生入死的弟兄們交代？”

他頓了頓，環顧四周，繼續說道：“就按事先定好的軍規行事——凡在俘虜營中取三個人頭者，可入戰兵司！

明日，讓那剩余的五百俘虜繼續做先鋒，告訴他們，只要奮勇殺敵，立下戰功，便能擺脫俘虜的身份！

今晚，讓這些俘虜個個都飽餐一頓，就當做是他們今日填平護城河的獎勵！”

這番折中的決斷一出，眾人紛紛頷首表示贊同。

趙炳微微點頭，又接著說道：“不過，光憑這五百個俘虜，斷然難以攻下合陽城池。接下來，由新兵司打頭陣。只要新兵斬獲一個首級，便可進入戰兵司。”

此令一出，趙虎頓時瞪大了眼睛，猛地站起身來，大聲說道：

“大哥！新兵司皆是由流民和百姓臨時組成，他們毫無戰斗經驗，讓他們去攻城，豈不是讓他們白白送死？

不如讓我們戰兵司的精銳出擊，我等立下軍令狀，三日內必然奪下此城！”

牛金星搖著折扇，不慌不忙地踱步而出：

“趙司長此言差矣！孫子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下攻城。’由此可見，攻城本就是萬不得已的下策。

如今我軍除了攻城，別無他法，而這必然會導致大量將士傷亡。

與其讓戰兵司的精銳士卒，被守城器械無情消耗，倒不如讓新兵司先行。

戰兵司的弟兄們，那可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精銳，每一個都無比珍貴，若是在此折損，豈不是暴殄天物？”

他頓了頓，繼續侃侃而談：“新兵司就不同了。不說全大慶流民百姓如恒河沙數。

單說咱們這一路，不過才途經兩個縣，便拉攏了兩萬多流民！給他們一碗飯吃，就能讓他們為我們賣命！

不讓他們上，難道還要讓戰兵司去承受不必要的損失嗎？”

趙虎聽后，沉默不語。

作為戰兵司的司長，他自然想為麾下爭取更多立功的機會，可牛金星的話也沒錯。

從全軍的角度來看，犧牲新兵司的確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他雖心有不甘，卻也無話可說。

趙炳看著牛金星的表現，心中暗自滿意。這種話，自己作為全軍統帥，顯然不方便說出口。

畢竟整個軍隊都是他的，若主動提出放棄某一支軍隊，無疑會讓那支軍隊離心離德。

但此話從牛金星口中說出，卻立刻變成了從大局著想的明智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