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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故人

陳安望著天花板上那幅纏斗不休的壁畫,嘆了口氣。畫上是一條巨龍和一只巨鳥翻騰糾纏,火焰與羽翼在穹頂上凝固,仿佛永不分勝負。

他能猜到那本意大概是龍鳳呈祥。

而此時,臺上的馬薩林正微笑著念著歡迎辭,又一次點到了他的名字,于是他只得向那位紅衣主教再行一禮。

待掌聲結束,竹制屏風后的羽管鍵琴輕輕一響,弦樂與長笛接續而上,序曲開始了。

舞會正式拉開帷幕。

廳中央,一對對賓客按身份依次入場跳舞,像一臺繡滿金線的機械緩緩運轉。

第一對,自然是國王本人。

路易十四,這位不久前才加冕的少年國王,今日身穿陳安設計的“王爵禮服”——風格源自他印象中的黔國公,樣式莊重克制,但不出意外地還是被加上了過多寶石。

祖母綠、藍寶石、紅寶石,像一整片天上的星圖綴滿了胸前。

陳安輕嘆——果然西方的龍,總是渴望珠寶和金幣。

但相比之下,國王牽起的那位少女的禮裙倒是更像失控的幻想產物:金線勾出的“東方巨龍”蜿蜒于裙擺,按理應威嚴神秘,卻像一只吃撐了葡萄的園蜥,一步三顫。

剩下的賓客更是放飛自我,仿佛整個宮廷變成了一座以想象為燃料的紙扎東洋廟會。

男士們的緊身衣上披著鑲金的刺繡外套,戴著羽毛帽和象牙扇;女士們則混搭了龍紋與洛可可蕾絲,還不忘套上仿玉的耳環。

更有甚者,戴上了東方面孔的面具,只不過那上面繪制的五官,讓陳安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安,你看,你的臉被他們畫在了面具上。”,安妮·格雷克在一旁的輕笑,讓陳安明白了那詭異的感覺從何而來。

畫得還算逼真,只是下巴太尖、眼神太媚。

暗罵了一聲后,陳安牽起了安妮,開始按固定步伐旋轉。她穿得意外低調,一身暗紅長裙,只在腰封上綴了朵緙絲牡丹,符合他的審美。

她還沒從那些滑稽的面具中緩過來:“有沒有回家的感覺。”

“不,我只覺得自己來到了馬戲團。”,陳安扯了下嘴角,將眼前的少女又轉了一圈。

開場舞結束,樂聲由莊嚴轉向輕快,廳中的舞步也漸漸變得靈動。

陳安與安妮二人都不想更換舞伴,只是繞著大廳緩緩旋轉,腳下踩著那套來自加沃特的步伐節奏,身邊賓客換了一輪又一輪。

在這過程中,陳安忽然注意到,舞池中有一道身影,格外扎眼。

不是因為穿得夸張,而是因為——他穿得太對了。

那是一襲深青織錦長衫,剪裁簡潔,衣領微立,袖口寬大,胸前繡著隱約可辨的暗金花紋,沒有夸張的金線、也沒有亂七八糟的“龍蜥”,卻恰恰將那種不怒自威、靜中藏勢的東方氣質展露無遺。

而且更奇妙的是——他長得也像。

他步伐不緊不慢,正緩緩穿過舞池,配合著節拍,似無意又明顯地朝陳安靠近。那是一種審慎的靠近,不打擾,也不躲藏,仿佛在試探舊識是否還記得彼此。

陳安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兩拍,終于察覺到這不是幻覺。

他向安妮輕輕一側頭:“我們去那邊坐一會兒。”

安妮點頭,裙擺輕拂而起。兩人一前一后,從金線織錦的人潮中退出舞池,步入臨近的宴飲區。

那青年也恰到好處地在舞曲結束時靠近,向兩人微微一躬。

“殿邦兄,好久不見。”

陳安聽到這個稱呼和語言一時間晃了神,殿邦,正是陳安德的字。

可即便如此,陳安還是想不起眼前這位是誰,“你是?”

“殿邦兄果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在下鄭瑪諾,我們先前在羅馬見過的。”,發現安妮正好奇地看著他,于是鄭瑪諾將漢語換成了生疏的法語。

“鄭瑪諾......”,陳安在口中默念著這個名字,終于在陳安德的記憶中找到了這位——

一個十二歲時便跟隨法國神父亞歷山大·德·羅茲離開家鄉澳門,甚至比他還要早幾年到達羅馬,然后便一直在羅馬的圣安德烈修道院學習的留學生。

“抱歉,美麗的小姐,我的法語不是很熟練,還請允許我跟陳先生說漢語。”,感受到法語的燙嘴,鄭瑪諾決定還是換回了母語。

安妮點頭微笑,眸中卻閃過一絲探究——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這是一個能到巴黎的東方人,就不可能是一個普通的“同鄉”。

“我在羅馬時就聽說過殿邦兄在巴黎的壯舉,一直想和你再敘舊,于是此時便借著主教閣下的邀請來到這里。”

就在這一刻,陳安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后世大使館工作的那些日子。

那些白天在使館哭著說“想回家”的留學生,只要感受一下他們的冷臉,那些思鄉的情緒就會像潮水一樣退得干干凈凈。

可現在——他也想家,看著眼前這個穿著深青長衫、用帶著口音的漢語跟自己交談的年輕人,忽然意識到:

這是最早的使節,和最早的留學生。

而富凱不知何時也加入了交談,手中捏著一杯紅酒,神色悠閑,仿佛這場重逢是他精心編排的一幕戲。

“這位鄭先生是我提議邀請的。”富凱開口,語調得體卻不無居高臨下的調侃,“我想陳先生在異國他鄉久了,該有人提醒你祖國的味道,不只是茶與瓷器,還有血緣和語言。”

此時的陳和鄭,用的都是同樣的拼寫,富凱誤會他們是親戚也算正常。

“當然,我還邀請鄭先生定居在巴黎,一同為我們的國王服務,只可惜,他還是想回到羅馬繼續完成學業。”

“據說鄭先生的才智并不遜色于您,羅馬學院還打算在鄭先生畢業后,為他提供一份教職。”

陳安聽出了富凱話中的意思——他們已經準備用鄭瑪諾來替代自己,但他還是向富凱點頭致意:“多謝閣下關心。確實,這份相見,讓人覺得世界還不算太大。”

這個局,顯然不是偶然。

他轉頭看向鄭瑪諾,換了語氣:“那……卜彌格,他還好嗎?”

鄭瑪諾微頓,隨即點頭:“卜彌格依舊在等待教皇的正式回復,已經有些暴躁了。巴黎這邊的事情,他也聽說了一些。這次來,他還托我帶來一句問候。”

說著,他從內袋中取出一小段紅蠟封緘的紙片,上面是卜彌格工整的字體。

陳安輕聲念完,眼眶微熱,隨即在席邊桌上提筆寫下回信。寥寥幾句,沒有人知道內容。

末尾,陳安還專門用火漆封好信封,鄭重遞給鄭瑪諾:“回去后,交給他。告訴他,我還在走那條路。”

“如果可以,讓他也來巴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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