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第二天起的很早，當晨間查房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時，他正用手緩緩擦去地上的涂鴉。

“今天倒是勤快。”護士長粗重的鼻息噴在蘇九的臉上，如同山岳般龐大的身軀擋在門口，胸口職位名片折射出冷光，恰似她打量男孩的眼神。

“34號，昨天聽沒聽到異常聲響？”

“我...我...沒聽見...”男孩開始哭泣，淚水奪眶而出。

“我...真的沒聽見...”。

護士長忽然用手捏住他的下顎，她那如鷹隼般的眼睛驟然逼近。

在這個距離能看到她鼻翼因為呼吸而抽動頻率。

當看到男孩因恐懼逐漸擴散的瞳孔時，護士長突然松開了手。

蘇九踉蹌地倒退兩步，任由自己的身體撞上鐵架床而滑落，將臉埋進膝蓋間發出幼獸般的哽咽。

每處細節都是貢獻給監控者的絕佳表演。

護士長嗤笑著抱起手，在她眼里，這個被做了手術的混血種連一句完整的句子都組成不了，怎么可能擺脫錐子聲的控制？

這個膽小的家伙自從最近做了“腦橋分離手術”后就特別沉默，平時自由活動的時候也什么話都不說，也不跟那些男孩交流，只是偶爾跟那個叫雷娜塔的小家伙有一兩句話，今天倒是轉性了，說不定是從手術的副作用中恢復過來了。

一想到雷娜塔，護士長心情就莫名煩躁起來。

她昨晚又尿床了。

“好了，滾吧小老鼠，現在是早餐時間。”她一把將他扯了起來，用力將蘇九推了出去，語氣中充滿了不屑。

說到底，讓護士長這么輕松就放他一馬的原因并不是演技，而是“腦橋分離手術”。

腦橋手術被赫爾佐格認為絕對可靠，連“零號”這種級別的存在都能進行一定的操控，更何況普通的“混血種”呢？

但他們卻因此下意識忽視了另一種可能性。

萬一有“混血種”在不經意間擺脫了催眠的影響會怎么樣呢？

她永遠不會知道，在昨天蘇九蘇醒的一瞬間，某種古老的血統本能地重構了大腦的構造，將“腦橋分離手術”所切割的左右半腦重新組合在了一起。

黑天鵝港的早餐十分樸素，長桌上的瓷碗盛著粘稠的燕麥糊，黑面包硬得像磚塊需要掰下一部分，浸泡在麥片里才能吃。

今天的天氣較好，太陽慢吞吞地懸在空中。

孩子們陸陸續續來到餐桌前，蘇九余光掃過涇渭分明的餐桌。

雅可夫，謝爾蓋為代表的男生們坐在一起往面包里吐口水。

以霍爾金娜為代表的那些女生也聚在一塊，偷偷摸摸的交易著她們藏起來的方糖。

偌大的餐桌各自的小團體聚在一塊，就剩自己身旁空無一人，仿佛是被刻意畫出的結界。

赫爾佐格博士跟其余的職工士兵有另外的用餐點，因此不會跟他們一同吃飯，在這里的孩子們就已經是全部人了。

不過對于蘇九來說也無所謂，他本就不打算與這些孩子建立聯系，現在他滿腦子都在思索如何跟“零號”交易。

直到那抹銀色出現在門口。

抱著褪色布偶熊的女孩逆光而立，她一頭標志性的淡金色長發，如同極北之地的冰雪般清冷純粹，五官越顯稚嫩，但能看出是一個美人胚子。

膚色是近乎病態的冷白，身體像洋娃娃一般瘦小。

頭發被扎成了一個馬尾辮，辮尾綴著一枚黃色的塑料蝴蝶。

來者正是雷娜塔。

雷娜塔手指無意識的揪著小熊耳朵，目光掃過餐廳，在看到蘇九時微微頓住。

女孩猶豫片刻，最終踏著細微的步子走來，坐在蘇九身旁的空位上。

“蘇九。”她聲音很輕，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般細不可聞。

你認識我？

蘇九的大腦愣了幾秒，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剎那間些許記憶閃過，這個總是獨行的女孩總悄悄往他衣袋塞半塊方糖。

當蘇九轉頭時，女孩正在用手指在桌上畫著圈圈，陽光透過她纖細的手腕，能看見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

“嗯...”他此刻只能模仿著原身的性格含糊著。

黑面包在麥片里泡軟的氣味彌漫著，其他孩子用勺子刮碗的聲音此起彼伏，名叫佐格的小熊歪坐在一旁，像是在周圍構成一道堅固的堡壘。

雷娜塔雙手下意識揉著衣服上的縫隙。

“今天護士長笑的像一只被魚刺卡住的北極熊。”

她自顧自的說著。

“昨晚我聽見了……”她微弱的聲音拂過耳畔。

“雜亂的聲音，從零號房傳來。”棉手套下的手指攥緊了桌布。

看著少女顫抖的睫毛，蘇九現在明白了為何原主會跟她產生聯系，在那雙眼睛里，他看到了同樣的孤獨。

“雷娜塔……”少年輕輕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她。

“你最近做過一個奇怪的夢嗎？”

“夢？”

她表情一愣，然后略帶不可置信地開口：

“你也夢見過黑蛇，對嗎？”雷娜塔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就像是怕驚走肩上的飛鳥。

蘇九感受著雷娜塔臉上壓抑不住的興奮，她纖細的手指正在微微發抖。這個總是獨自抱著小熊的銀發少女，此刻眼中跳動著灼熱。

“是的...”蘇九點了點頭，她冰涼的雙手突然握住少年的手腕，觸感像一片即將融化的雪。

“我就知道。”雷娜塔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雀躍。

“佐羅說那是假的，可是……”

紐扣眼睛的小熊摔倒在椅子上。

“現在有兩個人看到了。”

餐廳的嘈雜聲仿佛突然遠去，蘇九盯著她那因為激動而泛紅的臉頰，輕聲問道:“你還看見過什么嗎？”

雷娜塔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像是喚醒了某個記憶，她朱唇輕啟，卻在此時……

“哐當！”

霍爾金娜的餐盤摔在地上，脆裂的響聲破開了兩人之間的寂靜，雷娜塔像受驚的小鹿般縮回身子，匆忙的拿起小熊護在胸口。

當她的腳尖還挨著蘇九的鞋邊，像是暴風雪中迷路的孩子，固執的抓住最后一根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