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未明。

第一艘搭載偵察小隊的小船，如同幽靈般悄然劃破黎明前的薄霧，沖上了廣海衛附近的一處沙灘。

濕冷的沙子吞沒了士兵們踩踏的輕微聲響。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是海水的咸腥，混合著某種腐爛的、帶著絕望的氣息。

放眼望去，海岸線像一道尚未愈合的巨大傷疤。

曾經的漁村只剩下焦黑的殘垣斷壁，被瘋長的野草無情吞噬。

幾具散落的白骨半埋在沙土里，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發生的慘劇。

旗艦甲板上，朱驍負手而立，晨曦微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龍袍上的金線在熹微中閃爍不定。

他沒有動用【日月皇輿全圖】去窺視。

眼前的景象，比地圖上任何冰冷的光點都更具沖擊力。

遷界禁海。

這四個字，此刻化作了刺骨的寒風，吹得他心頭發冷。

這不是簡單的戰略收縮，這是自殘，是屠戮！

滿清為了斷絕鄭氏與大陸的聯系，竟不惜將千里海疆化為鬼蜮！

何其酷烈！何其愚蠢！

“陛下，韋爵爺準備出發了。”

一名侍衛低聲稟報。

朱驍轉過身，看到韋小寶帶著幾個精干的手下，已經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短打扮，正搓著手，臉上掛著慣有的嬉皮笑臉。

只是那笑容底下，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路上小心。”

朱驍沒有多余的廢話。

“嘿嘿，陛下放心！”

韋小寶拍了拍胸脯，腰間的匕首和鼓囊囊的錢袋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奴才這雙招子亮著呢，保證把那些藏起來的‘好漢’都給您挖出來！”

“還有那些可憐的百姓，奴才也一定打聽清楚他們的去向。”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湊近了些。

“陛下，奴才多嘴問一句，要是…要是遇到不開眼的，非要跟咱們王師過不去…”

韋小寶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眼神里閃過一絲狠厲。

朱驍看了他一眼。

“能收則收，冥頑不靈者，不必留情。”

“但記住，你的首要任務是打探消息，聯絡人心，不是去打打殺殺。”

“奴才明白！奴才省得！”

韋小寶連連點頭，隨即帶著手下，利落地順著繩梯下到一艘快船上，迅速消失在岸邊的晨霧之中。

看著韋小寶離去的方向，朱驍的眼神變得深邃。

這顆棋子，用好了，或許能收到奇效。

時間在等待中緩緩流淌。

海面上，龐大的艦隊如同蟄伏的巨獸，靜靜地停泊在廣海衛廢棄的港灣外。

廣海衛，曾經也是大明東南沿海的重要衛所，如今卻只剩下一片死寂。

殘破的碼頭，坍塌的城墻，被海風侵蝕得斑駁不堪的石碑。

一切都在訴說著此地的荒涼。

陸續有偵察小隊乘坐小船返回，帶回來的消息大同小異。

“陛下，沿岸十里之內，幾無人煙，只有廢棄村落和…尸骨。”

“發現少量流民，形容枯槁，狀若野人，見到我等便驚慌逃竄，難以溝通。”

“內陸方向，發現有小股身份不明的武裝人員活動痕跡，似是盜匪流寇。”

“未發現清軍主力蹤跡，但有零星的塘報騎兵經過，行色匆匆。”

情報被一條條匯總到朱驍面前。

他眉頭緊鎖，指尖在冰冷的船舷上輕輕敲擊。

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糕。

遷界令的執行力度遠超想象，幾乎將整個廣東沿海變成了真空地帶。

沒有百姓，就沒有根基。

沒有補給，大軍就寸步難行。

這片看似空虛的土地，實則布滿了陷阱。

“陛下，那天地會的頭目招了些新東西。”

鄭鴻逵走了過來，臉色有些古怪。

“哦？說。”

“他說…他們天地會內部，對于‘反清復明’的路線，似乎也有分歧。”

鄭鴻qvist斟酌著詞句。

“一部分人主張聯絡各地義軍，徐圖進取。”

“另一部分人…似乎更傾向于…依附那位‘國姓爺’。”

鄭成功。

朱驍心中再次浮現這個名字。

歷史上的鄭成功，確實是南明最后的擎天之柱，但也擁兵自重，與永歷朝廷貌合神離。

如今，天地會內部竟也有了投靠他的聲音？

看來，自己這位“死而復生”的崇禎皇帝，在這些反清勢力眼中，份量還很不夠啊。

“還有呢？”

“那頭目還提到，清廷頒布遷界令，除了針對鄭氏，似乎…似乎也與近期廣東內陸頻繁出現的‘妖異’有關。”

“妖異？”

朱驍眉毛一挑。

“具體是什么‘妖異’，那頭目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傳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清廷似乎想借遷界，將沿海可能存在的‘不穩定因素’與內陸隔絕開。”

妖異？

朱驍皺起了眉。

這個時代，鬼神之說盛行，但能讓清廷如此忌憚，甚至將其與遷界令聯系起來，恐怕不是空穴來風。

難道…這個世界，除了歷史軌跡的偏移，還有其他更詭異的變化？

他下意識地調動【日月皇輿全圖】。

意念集中在廣東內陸區域。

地圖上代表人類聚落的光點稀疏暗淡，尤其沿海一帶，更是大片大片的死寂灰色。

他嘗試將視野拉近，想看清那些“妖異”傳聞發生的區域。

地圖邊緣再次涌起濃霧。

【消耗國運可探查未知區域或異常現象】

提示適時出現。

朱驍感受了一下體內積攢的國運。

南洋征戰所得，加上整合艦隊，確實有了一些積累，但遠談不上豐厚。

用在這里？

他猶豫了一下。

信息不明，如同盲人摸象。

未知，往往意味著危險。

“消耗少量國運，探查廣東境內‘妖異’傳聞最盛區域。”

他在心中下達指令。

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流從體內流失。

腦海中的地圖上，幾處位于內陸山區的光點邊緣，原本模糊的濃霧稍微消散了一些，顯露出一絲極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紅色光暈。

同時，一段模糊的信息涌入腦海：【區域能量異常波動，疑似非自然生命活動跡象，具體情況需進一步探查或親臨】。

非自然生命活動跡象？

朱驍的心猛地一沉。

難道真有什么魑魅魍魎不成？

還是說…是某種未知的瘟疫或者變異？

這個世界，越來越超出他的認知了。

“陛下？”

鄭鴻逵見朱驍久久不語，忍不住輕聲呼喚。

朱驍回過神，擺了擺手。

“無事。”

“傳令下去。”

他的聲音恢復了冷靜和果斷。

“以廣海衛為臨時據點，艦隊主力在外海警戒，分批派遣工兵和部分陸戰隊登陸，清理港口，修筑簡易防御工事。”

“偵察范圍繼續向內陸延伸，重點關注清軍布防、糧倉位置以及…任何異常情況，發現即刻上報，不得擅自行動。”

“另外，將我們攜帶的部分糧食和藥品，分發給附近能找到的流民，嘗試與他們接觸，獲取更多情報。”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

沉寂的艦隊開始緩緩動作起來。

一隊隊士兵乘坐小船，開始在荒涼的廣海衛登陸。

清理廢墟，搬運物資，設立崗哨。

死寂的港口，終于有了一絲生氣。

朱驍也走下了旗艦，踏上了這片闊別已久的故土。

腳下的土地堅實，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荒蕪感。

他走到一處坍塌的城墻邊，撫摸著冰冷的磚石。

磚縫里頑強生長出來的雜草，在海風中瑟瑟發抖。

不遠處，幾個剛剛登陸的士兵，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具孩童的骸骨收斂起來，準備掩埋。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外圍警戒的軍官匆匆跑來。

“陛下！西面發現一支隊伍靠近！人數約莫百人，攜帶有武器，旗號不明！”

來了嗎？

朱驍眼神一凜。

是清軍的巡邏隊？還是本地的盜匪？或是…其他什么勢力？

“對方有何舉動？”

“他們停在了五里外，似乎在觀察我們，并未主動進攻。”

軍官回答。

“派人去接觸，表明身份。”

朱驍沉聲道。

“告訴他們，大明皇帝御駕親征至此，若非敵人，速來覲見！”

他倒要看看，這片被滿清鐵蹄蹂躪過的土地上，究竟還剩下些什么人。

軍官領命而去。

朱驍站在殘破的城墻上，眺望著西面。

遠方的地平線上，隱約可以看到一些人影晃動。

海風更急了，吹動著他身后那面巨大的“明”字龍旗。

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發出如同龍吟般的呼嘯。

這聲音，似乎要將這片土地從沉睡中喚醒。

他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么。

但他的心中，沒有絲毫退縮。

這片土地，是他的。

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是他的子民。

無論是滿清韃子，還是什么未知的“妖異”。

敢擋在他面前的，都將被碾碎！

龍游淺灘，只是暫時的。

重回大陸的第一步，已經邁出。

接下來，便是要讓這片死寂之地，重新燃起屬于大明的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