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郵件躺在郵箱最底層,發件人是一串亂碼,像條蜷縮的毒蛇。附件掃描件泛著陳年病歷的黃,邊角處還有咖啡漬——二十年前仁和婦產醫院的記錄,墨跡暈染的“新生兒手環調換”像道猙獰的疤。我盯著護士簽名欄的“周芳”,想起工地門口常年擺攤的餛飩婆,她布滿老年斑的手腕上也有個褪色的護士紋身。
顧宅的雕花鐵門在暴雨中泛著冷光,指紋鎖發出刺耳警報時,我正用袖口擦去運動鞋上的泥點。管家從監控探頭里打量我沾著水泥灰的褲腿,嘴角抽搐的弧度像極了顧氏集團財報上那根暴跌的K線:“陸先生,老爺夫人正在用下午茶。”
大理石地面倒映著水晶吊燈的碎光,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刀上。顧振霆的雪茄煙圈撞上威尼斯琉璃燈罩,林婉指尖的鴿子蛋晃得人眼花,茶碟邊緣印著顧氏家族徽章——雙頭鷹銜著金鑰匙,和我工裝內袋里那把生銹的萬能扳手形成荒誕的互文。
親子鑒定書被推回面前,紙頁劃過紅木桌面的聲音像刀片割開綢緞。顧振霆的語調像評估一塊地皮:“小言,明軒下周要簽五十億并購案,這時候曝出丑聞對集團不利。”他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泛著幽光,和工地安全員老劉那枚鍍銅婚戒是同一個款式。
林婉補刀時,銀勺敲擊骨瓷杯的脆響讓我太陽穴突突直跳:“郊區有套別墅空著,你搬過去避避風頭。”她推來支票的手腕纏著梵克雅寶手鏈,蛇形鏈條絞住皮膚的紅痕,像極了塔吊鋼索在我小臂勒出的傷疤。
我盯著鑒定書上99.99%的匹配率,忽然笑出聲。笑聲驚飛了窗外白孔雀,它拖曳的長尾掃過防彈玻璃,落下一片幽藍的影。“顧夫人,您兒子上周演講時說‘誠信是顧氏根基’,這話您信嗎?”
旋轉樓梯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顧明軒沖下來時,真絲睡袍腰帶松垮地掛著,露出鎖骨處新鮮的紅痕——和八卦小報偷拍照里嫩模的唇印如出一轍。他紅著眼拽我袖子,袖扣硌得我生疼:“哥,我在顧家二十多年,早把爸媽當至親了!”那枚鳶尾花鉑金袖扣硌進我掌紋,是意大利匠人手工打造的孤品,夠買下整個工地三年的防護手套。
我甩開他的手,袖扣在波斯地毯上滾出刺目的銀光。林婉的驚呼聲中,我彎腰撿起這枚價值連城的小玩意兒,指尖摩挲著內側刻字——“To My Beloved Son 2003”。那是我本該擁有的人生開場白,此刻卻成了最惡毒的諷刺。
“放心,我不搶你爹媽。”我把袖扣彈進顧明軒顫抖的掌心,金屬撞擊聲驚醒了古董座鐘里的布谷鳥。它機械地探出頭,發出兩聲失真啼叫,像極了顧明軒在慈善晚宴上背臺詞的腔調。
轉身時,顧振霆的警告追到耳畔:“執意留下,你這監工也別想當了!”我回頭看他保養得宜的臉,忽然想起上月在工地見到他視察。三米開外就有保鏢打傘,他鱷魚皮鞋尖沾了點灰,項目經理立刻跪下來用領帶擦拭。
暴雨砸在落地窗上,我冒雨走向鐵門。管家撐傘追來時,我正把親子鑒定復印件塞進防水袋——透明薄膜下,99.99%的數據欄被雨滴暈染,像團凝固的血。
“陸先生,老爺說……”
“告訴顧董,”我指了指工地方向,塔吊的探照燈刺破雨幕,“他蓋樓用海砂的事,我比親子鑒定更清楚。”
手機在褲兜震動,匿名號碼發來新郵件。縮略圖里是顧明軒的港澳通行證記錄,和他名下離岸公司的轉賬單。我蹲在顧宅墻根下載完附件,雨水順著發梢滴進后頸,和那天替工友老李討薪時,開發商潑的冰鎮香檳一樣冷。
墻內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夾雜著顧明軒的哭喊:“他算什么東西!我才是顧家少爺!”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突然發現鐵藝欄桿的倒影里,我的輪廓和顧振霆青年照完全重合,連下頜那道被時光磨平的疤,都和他滑雪事故留下的傷痕分毫不差。
泥水滲進鞋縫時,我摸到內袋里偷偷錄下全程的錄音筆。金屬外殼被體溫焐熱,像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